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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白门楼下的膝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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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见了。

他看见陈宫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没有看曹操,没有看屠刀,而是遥遥地、精准地望向了军器司的方向。

那双眼睛里,没有怨恨,没有诀别,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期许和激励。

而后,是无声的口型,与三声响彻天际的大笑。

“温侯不死,何愁无主?”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角落里那个青袍男人的身上。

连高台上的曹操,眉头都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

观刑结束,百官散去。

“宣温侯偏殿觐见。”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

偏殿之内,没有侍卫,没有文官,只有曹操一人,端坐于熊熊燃烧的火炉旁,自顾自地温着一壶酒。

吕布走入殿中,垂首而立。

炉火噼啪作响,殿内安静得令人窒息。

良久,曹操才放下酒杯,目光如刀,缓缓抬起,落在吕布身上。

“公台临死,依旧刚烈。”他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奉先,若今日是你,可敢如此?”

话音如冰,直刺肺腑!

这已不是试探,而是审判!

答“敢”,是心有反意,立斩当场!

答“不敢”,是懦夫软骨,再无用处,依旧是死!

吕布垂立不动,藏于宽大袖袍下的双手,指节攥得发白,又缓缓松开。

一瞬间,虎牢关下万军辟易的画面、下邳城头孤身断后的悲壮、锻坊之内夜夜响起的刀鸣……无数属于“吕布”的骄傲与荣光,在他脑海中疯狂闪过。

低头吗?

向这个杀了他兄弟、辱了他尊严、此刻又诛他心志的男人低头吗?

他感觉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句“有何不敢”!

可就在这时,貂蝉那张冷静而忧虑的脸,与陈宫最后那决绝的眼神,在他眼前交叠重合。

死,容易。

活着,才难。

吕布深吸一口气,那股翻腾的气血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缓缓屈膝,在曹操锐利如鹰的注视下,单膝触地。

不是双膝跪倒的奴才,而是一膝点地的将士。

他的头颅,依旧没有低下。

“臣……”

一个字,仿佛耗尽了他毕生的力气,声音沉闷得如同铁锤砸落在顽石之上。

“……愿为魏公扫平四海,以功赎罪。”

曹操凝视着他,久久不语。

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要剖开他的胸膛,看一看里面的心脏究竟是何颜色。

殿外,一阵狂风骤起,吹得殿门帘幕猎猎作响。

透过缝隙,恰好能望见远处军器司高墙上,那十七杆作为仪仗的寒戟,其投影在夕阳下拉得极长,交错纵横,竟似有千军万马压境而来。

忽然,曹操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的,带着一丝玩味与了然的笑。

“好,好一个‘以功赎罪’!”

他竟亲自走下台阶,双手扶起吕布:“从今日起,奉先官复奋威校尉之衔。我拨你三百旧部,专司器械改良与新军试训,营地,就设在你的军器司。”

这是一个虚职。

校尉之衔,不大不小;三百旧部,聊胜于无;专司器械,兵不出营;新军试训,权不涉政。

这是一个精巧的笼子。

但曹操最后又加了一句:“部属,可由你自择。校场之内,准佩兵器。”

他给了笼中的猛虎,留下了爪牙。

归途的马车上,吕布始终沉默,如同一座石雕。

直到马车在军器司门口停下,他掀开车帘,却没有立刻下车,只是回首,怔怔地望向白门楼的方向,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貂蝉为他递来一壶温好的热酒。

他没有接,只是低声问道,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问自己:“你说……他是真的不怕死,还是早就知道,我会活着回来?”

风穿过幽深的坊巷,吹起他额前的一缕乱发。

锻坊内终年不熄的炉火,映照着他半边脸庞,昔日的暴戾与狂傲已尽数褪去,唯余一双眼睛,深如寒潭,潭底却藏着一簇被压抑到极致,反而更加明亮的火焰。

他没有再等答案,翻身下车,大步流星地走进了那片属于他的黑暗与火光之中。

这一夜,军器司的锻铁之声,响了整整一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急促,都要激昂。

无人知晓,在那跳跃的火光里,一张全新的蓝图,正伴随着飞溅的铁花,被一锤一锤地,敲打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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