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千帆竞发(2/2)
刘岩沉默了。
接着,他们又被带到船厂。
这是大麦最大的官办船厂,占地三百亩,十大船坞依次排开。其中三个船坞正在建造新一代“远洋级”宝船——比“镇国级”更大,设计载重五千料,可载五百人,续航两年。
工部尚书郑国是技术官僚,一见新船设计图,眼睛就亮了:“这龙骨结构……前所未见!”
船厂总工郑桐讲解道:“这是鲁石大师与臣等新设计的‘多龙骨结构’。传统海船单龙骨,遇大风浪易断裂。新设计采用一主二副三根龙骨,用铁箍铆接,强度增三倍。还有这水密隔舱——将船体隔成十二个独立舱室,一舱破损进水,不影响其他舱。”
“妙!妙啊!”郑国抚掌赞叹,“有此设计,远洋航行安全性大增!”
“造价也大增。”刘岩泼冷水,“一艘‘远洋级’,要多少银子?”
“约十五万两。”
“十五万……”刘岩苦笑,“十条就是一百五十万。”
“但一条船,载货价值可达三十万两。”说话的是韩继。他不知何时来到船厂,一身常服,站在众人身后。
“参见陛下!”众人慌忙行礼。
韩继摆摆手,走到船模前:“刘爱卿只算建船的花费,却没算一艘船能带来的收益。朕给你算算:一艘宝船载丝绸千匹、瓷器万件、茶叶百担,至南海诸国,可换回等重的香料、象牙、珍珠。一来一回,毛利至少二十万两。扣除成本,净利十万两。一条船跑两趟,本就回来了。而从第三趟开始,全是净赚。”
刘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还只是货物。”韩继继续道,“更重要的是航路。掌握了南海航路,万国商船皆要向我朝交税。朕已命户部拟定新税则:凡经我朝港口中转之货,抽税百分之五;凡用我朝引水、补给之船,抽税百分之三。单此一项,年入何止百万?”
“可这需要时间……”刘岩弱弱地说。
“所以朕才要你们来亲眼看看。”韩继环视三位尚书,“看看这些学子,他们是大麦的未来;看看这些新船,它们是开拓的利器;看看这座港口,它是通往世界的门户。今日投入的每一两银子,都在为明日奠基。”
他走到船坞边,望着半成品的巨舰:“陆疆已定,海疆方兴。这是百年大计,或许朕这一代看不到全部成果,但必须开始。否则,愧对子孙。”
良久,刘岩深深一躬:“臣……明白了。回京后,臣当尽力筹措款项,支持海疆之策。”
郑国也道:“工部将全力配合,精进造船技艺。”
兵部尚书周兴则说:“水师扩编之事,兵部已有方案。新募水兵三万,分驻青州、泉州、广州三地,护卫海疆。”
韩继点点头,面色稍霁:“既如此,三位爱卿便在泉州多留几日,细细考察。七日后,随朕回京。”
“臣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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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韩继在泉州深入视察。
他去了市舶司,查看进出口货物账簿;去了海关,了解税收情况;去了商帮会馆,听取海商意见;甚至微服私访,到码头酒肆与老船工喝酒聊天。
从这些底层人口中,他听到了最真实的海洋:
“陛下不知,南海的飓风,那才叫厉害!小的年轻时随船去爪哇,遇到风暴,船就像片叶子,被抛起三丈高!全船六十人,只活下来十二个……”
“但南海的财富也真多啊!苏门答腊的胡椒,一担在本地只值十两,运到泉州能卖一百两!暹罗的象牙,品质比天竺的还好!”
“那些番人也想学咱们的手艺。小的在占城时,有个土王天天来看咱们修船,后来非要买咱们的工具,出价千金!”
“最难的还是语言不通。比手画脚半天,也不明白对方说什么。要是有人能编本番语词典就好了……”
韩继将这些一一记下。回行宫后,他连夜召见相关官员:
“命司天监增设‘海洋气象所’,专司观测飓风、季风,绘制风暴路径图,预警船队。”
“命工部研制抗风暴船具,重赏能设计新式锚具、帆具者。”
“命翰林院编纂《番语通译》,涵盖南海诸国常用语,配以汉注,印发船队。”
“命户部拟定《海商保护律》,凡在海外受欺压之麦商,朝廷当出面交涉,必要时可派水师护卫。”
一条条政令从泉州发出,通过驿道传向全国。这座海港城市,俨然成了大麦海洋政策的临时指挥中心。
第六日傍晚,韩继登上泉州城墙。
夕阳西下,海面被染成金红色。港口依旧忙碌,晚归的渔船正陆续进港,卸下一筐筐鲜鱼。更远处,新造灯塔已点亮,光芒穿透暮色,为夜航船只指引方向。
顾昭明日就要出发了,此刻陪在韩继身侧。
“陛下,臣这一去,或许三年五载才能归国。”顾昭望着大海,眼中既有向往,也有不舍。
“怕吗?”韩继问。
“有一点。”顾昭诚实地说,“但更多的是兴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臣自幼读《山海经》《海国异闻》,常想那些海外奇谈是真是假。如今能亲眼去验证,实乃人生大幸。”
韩继笑了:“记得把所见所闻都记下来。不仅要记风物,也要记人心——番人如何看待我们?他们需要什么?害怕什么?欢迎什么?这些,比黄金珠宝更珍贵。”
“臣谨记。”
“还有,”韩继转身,正色道,“若遇麦人欺压番人,或番人欺压麦人,务必公正处理。记住,我们不是去殖民,而是去交流。公平贸易,相互尊重,才是长久之道。”
“是。”
“若遇危险……保命第一。船可以再造,图可以重绘,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顾昭眼眶微热:“谢陛下关怀。臣定当小心,不负圣望。”
两人沉默地看着夕阳沉入海平线。最后一缕金光消失时,海天俱暗,唯有星辰渐次亮起。
“陛下看,”顾昭指着南方天空,“那颗特别亮的星,老船工说叫‘指南星’,终年不落,永远指着正南。船队在茫茫大海上,就靠它辨方向。”
韩继仰头望去。星空浩瀚,银河如带。人类在这无垠宇宙中,何其渺小。但正因为渺小,才更要探索,才更要知道,自己存在于怎样的世界中。
“去吧。”韩继轻声说,“去把大麦的文明,带到星辰之下每一个角落。”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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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日清晨,第二批船队启航。
这次规模较小,只有五艘宝船,但意义重大——这是第一支专职的“文明使团”船队。船上除了货物,更多的是书籍、农具、药材、工匠工具。
顾昭站在船首,向岸上的皇帝深深一躬。
韩继挥手送别。
船队缓缓离港,驶向蔚蓝。它们的目的地是占城、真腊、暹罗、爪哇,将在这些国家建立第一批正式的麦学堂、医馆、农站。
岸上,围观的百姓中,有一个特别的群体——他们是“探索者号”船员的家属。那艘前往澳洲探索的船,已逾期四个月未归,生还希望渺茫。朝廷已追封所有船员为“靖海义士”,厚恤家属,但失去亲人的痛,岂是银钱能抚平?
韩继特意走到这些家属面前。
一位白发老妪,儿子是“探索者号”的二副。她颤巍巍地跪下:“陛下,民妇的儿子……真的回不来了吗?”
韩继亲自扶起她,沉默片刻,才道:“大娘,朕不敢骗你。四个月无音讯,在海上……凶多吉少。”
老妪的眼泪涌出,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但是,”韩继提高声音,让所有家属都能听到,“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探索者号’每航行一里,就为大麦探明一里航路;每记录一个岛屿,就为后来者指明一个方向。他们用生命绘制的海图,会指引更多船队安全抵达远方。他们的名字,将刻在靖海碑上,受万世敬仰。”
他顿了顿,继续道:“朕已下旨,在泉州建‘靖海祠’,供奉所有为开拓海洋牺牲的英灵。他们的子孙,可优先入海事学堂,承父辈之志,续未竟之航。海洋之路,就是用一代代人的勇气铺就的。今日的牺牲,是为了明日不再牺牲。”
家属们听着,泪水依旧,但眼中多了些别的东西——是骄傲,是慰藉,也是一种传承的使命感。
一位年轻妇人抱着幼子,轻声道:“儿啊,你爹是英雄。长大了,你也当水手,去你爹没到过的地方。”
怀中的孩子似懂非懂,却用力点头。
韩继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开拓从来不是浪漫的诗歌,而是血与汗、生与死的现实。但正因为有人敢于牺牲,文明才能拓展,人类才能进步。
离开码头时,韩继对杜博说:“善待这些家属。每月发放抚恤,子女入学全部免费,逢年过节,地方官要亲自慰问。”
“臣遵旨。”
“还有,靖海祠要建得庄严肃穆。不要吝啬经费,这是给所有航海者的精神寄托。”
“是。”
回京的日子到了。
离城那日,泉州百姓夹道相送。韩继的马车缓缓驶过长街,两旁跪满了人。
“陛下万岁!”
“祝陛下龙体安康!”
“愿大麦船队平安归来!”
呼声此起彼伏。韩继掀开车帘,向百姓挥手致意。他看到了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那是看到了更广阔世界、更美好未来的人才有的神情。
马车驶出城门,上了官道。韩继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泉州城。
城墙巍峨,港口繁忙,灯塔矗立。这座因海而兴的城市,正在成为大麦走向世界的起点。
而这一切,只是开始。
车内,韩继闭目养神。王顺轻声汇报:“陛下,京中来报,太上皇昨日去了青州。”
韩继睁开眼:“父皇去了青州?”
“是。只带了十名侍卫,轻车简从。说是……想亲眼看看海洋时代的开端。”
韩继沉默了。父皇终究还是不放心,要亲自去看看他开创的事业。
也好。
让父皇看看,当年的渔村如何变成巨港,当年的小作坊如何变成大船厂,当年的海商梦想如何变成国家大计。
“传旨青州,”韩继道,“好生接待太上皇,但不要兴师动众。父皇想看真实的,就让他看真实的。”
“遵旨。”
马车继续北上。车窗外,田野青翠,村庄炊烟袅袅。中原大地,一派太平景象。
但韩继知道,这份太平,不能只靠守成。
陆上的太平,要用刀剑守护;海上的太平,要用船帆开拓。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大汉这艘巨舰,驶向更广阔的海洋。
车内案几上,摊开着最新的海图。韩继的手指划过那些红色航线,最终停在最南端那片模糊的轮廓上。
澳洲……
那是一片怎样的大陆?真的有袋兽跳跃如飞?真的有黑石可燃?真的有大河贯穿荒漠?
“探索者号”没有回来,但总会有船队抵达那里。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
但只要方向正确,路,总会有人走通。
韩继合上海图,望向窗外。
天际线处,山峦起伏,如波涛凝固。
而真正的波涛,在万里之外,正托举着大麦的船队,驶向未知,驶向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