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此离长安(2/2)
无名指勾过琴弦,被惊得失了准力,化得刺耳一声响。
陆羡蝉抬起眼睫,看见窗外站着的人影,倒也不惊慌,含笑道:“这院子里的宫人太不懂事了,元公主大驾光临,竟然都不知会我一声。”
萧元安冷冷盯着她:“若非如此,我怎会听到你的琴,怎会认出你就是……谢婵!”
“阔别多年,公主竟然还能听出我的琴。”陆羡蝉点点头,欣慰道:“说起来,公主才是我的知己啊!”
她视线在萧元安身后打量一下,发觉公主的侍女手中都抱着几个盒子,不由挑下眉:“所以公主是来感谢我这个救命恩人的?”
“不错,刚刚的确是。之前你向秦侯讨要本公主的一件奖赏,本公主特意将名贵之物都捎带过来。”
只是没想到是谢婵!
萧元安脸色一红,眼神更冷:“我还以为谢七郎看上的是什么神仙人物,没想到一点财帛就动心,如此庸俗不堪。”
言语间,竟颇有为谢七公子不忿之意。
“想看我?那你凑近点看。”
陆羡蝉笑吟吟地朝她招手,拉她到跟前,避开众人视线:“不然怎么能知道我要什么——”
“啪!”
话音未落,脆生生一记耳光。
身后侍女只见公主踉跄一下,也没看见乐阳县主眨眼间的抬手起落。
这一巴掌拍在面皮上,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教萧元安本人倒退几步,半晌没回过味来。
“抱歉。”
陆羡蝉歉疚地看着她,依旧一副弱不胜衣的模样,哪里看得出她方才抡圆了胳膊扇耳光的姿态。
“我不一定喜欢钱财,但一定不喜欢吃亏。公主殿下,这就是我要讨回的奖赏,多谢了。”
说完,她就行了一礼,踩着恭顺的步伐,在元公主迟来的暴怒与零落一地的宝物碎裂声中,提着包袱快步离开了院落。
反正经历暴室羁押,刑狱暗杀后,与皇后也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既然萧元安还要凑上来找抽,她也不会介意再添一笔仇恨。
念秋的仇虽不可能只消弭在这两耳光之中,但倒也让人心情愉悦了不少。
接上陆灵,来到齐王府,门前已停了数十辆马车,为首的那辆里伸出了一只手:“快上来,别让人发现了。”
陆羡蝉顺势而入。
马车里,赵青漪将齐王往旁边推了推,露出底下一个暗格,得意地弯腰敲了敲:“专门给你打造的,又隐蔽,还比棺材宽敞,保管你能混出去!”
陆羡蝉:“……”谢谢,你怎么知道我睡过棺材。
“别逗她了,这里不能藏人。”萧怀彦无奈地拉起她,郑重地看着陆羡蝉:“阿婵,你可是决定好了?”
“走吧,晚了就赶不上船了。”
陆羡蝉偏过头,微微一笑。
尽管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萧怀彦还是叹了口气,探出身子与车夫交待了几句,这才回来叫陆羡蝉与陆灵去一旁换上王府侍女的服侍。
马车随即浩浩荡荡行过街道,走得格外慢。
倒是很顺利通过了朱雀门。
暮鼓声阵阵,身后巨大的城门在金红的落日之中慢慢合拢,夜色渐渐侵染了长安城,使其变作模糊的轮廓。
官道上那哒哒的马蹄声越发清晰。
陆羡蝉还是没忍住掀开了手边的车帘,朝着后方望去:
城墙上旗帜猎猎,一排明灯在视线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暗淡,像极了冬日夜幕里稀疏的寒星。
倏地,她瞥见星芒下划,在城墙上隐隐闪烁着杀意。
是箭簇的寒光。
有人拉弓对准了他们的车驾。
她顿时寒毛直立,正想开口,那寒芒又无声地隐退回黑暗里,再无威胁。
看错了么?
陆羡蝉满腹疑问地收回视线,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一直以为,有了新的目标就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事与愿违,她眼前浮现的,是谢翎让她抚摸嫁衣时,那一瞬他眼底漾开的涟漪缱绻温和。
那时他就说对了,她的确要走。
他会不高兴吧?但是那又如何——他骗了她,她自然也能骗他。
她或许不会守信,或许不会回来,或许……
“公子为何不强留呢?”朔风急道:“射中马前腿,他们一定会停下马车。”
玄衣银冠的谢七公子,遥遥站在墙头,无声地拉紧了弓弦。
长身玉立,神色却若修罗。
弓弦绷紧如满月时,他眼前那盏悬在车檐下,随着车队远去的孤灯光晕,忽地涣散了一瞬,化作几重模糊的影。
城墙下火把的光渗进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刺出细微的锐痛。
静默许久,他指节微不可察地一颤,终是缓缓收回了力道。
流火望着公子鸦黑的眼睫,猜测道:“是视线不好,怕伤了陆娘子吗?”
不,都不是。
谢翎没有回答。他只是极轻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是一片沉静的漆黑,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涣散从未发生。
不,都不是。
他静静地想,只是不想让她厌他更深,也不想她想起长安时,只余这场……连她的模样都看不清的风与月。
“朔风。”
他远望着马车绝尘而去,慢慢道:“带着暗狱的人一路保护她,我若从西南活着回来,就将她带回来。”
若不能……
剩下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