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梦溯前尘(2/2)
那无形的枷锁,从未松开,反而将他越缠越紧。
他独坐于空旷整洁得令人窒息的屋中,看着那些纤尘不染的摆设,心底无数次翻涌起毁天灭地的冲动。
他想将眼前所有碍眼的东西统统砸烂!
他想拔出剑,在这天地间毫无目的地疯狂砍杀!
他甚至想掘开那座冰冷的坟茔,把那个胆敢在他怀中彻底冰冷的人拖出来。
逼她站起,逼她睁开眼,逼她再一次站在他面前!
用那双眼……看着他。
可最终,他只是双目赤红地跌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破败偶人,麻木地望向窗外。
窗外,是永和十一年的海棠。
花苞殷红,如同凝结的血珠,在微寒的风中,细嫩的花蕊颤抖着,挣扎着,却始终未曾绽开。
也是在这一年,她终于如愿以偿,被草草地、安静地,葬入了萧景琰那座早已沉寂的陵墓旁。
她死时,才十六。
正是一个女子,如初绽海棠般,最鲜活、最明媚的年华。
她笑起来,眼底眉梢都流淌着光,像初融的雪水,那红唇轻弯……
她死了。
这个念头如同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他脑中回响,碾碎他最后一丝平静。
他望着窗外那始终不肯绽放的海棠,仿佛望着一座沉默的墓碑。
死去的,又何止是她?
他也死了。
死在了永和十一年,海棠将绽未绽的那个瞬间。
他疲惫地阖上双眼,意识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罢了。
就当是一场荒诞绝伦的噩梦。
不要醒来。
就这样沉沦吧……
“哗啦!”
沉重的盔甲碰撞声,夹杂着低沉的号令,如同闷雷般穿透帐幕!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杂着油脂与烟火气的熏肉焦香猛地钻进鼻腔!
还有……火焰舔舐木头时发出的、噼啪作响的熟悉声响!
萧景珩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仿佛被这充满了粗粝生命力的声响狠狠拽了一把!
紧接着,后颈感受到了粗粝布料摩擦的触感,那是行军床上垫着的、洗得发白却依旧硬挺的麻布。
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由模糊迅速变得清晰。
入目的,不是靖王府精雕细琢的承尘,也不是窗外那株刺眼的、不肯绽放的海棠。
而是……
简陋、用枯木和粗绳紧紧捆扎而成的营帐顶!
帐篷里弥漫着浓烈的汗味、皮革味、金属的锈味,以及那挥之不去的熏肉与篝火燃烧后的焦木香气。
外面,脚步声沉重而密集,是穿着厚重军靴、披着铁甲的兵士在巡营走动;
粗犷的呼和声、训练时的金铁交鸣声,由远及近,清晰地传入耳中。
这一切,都熟悉得刻骨铭心!
这是……
北疆前线!
他的中军大帐!
身体的本能比思维更快一步,他猛地从那张铺着薄薄兽皮的行军床上坐起!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刚刚……
难道只是一场梦?
一场漫长、真实、痛彻心扉、将他彻底掏空、将他拖入地狱又反复鞭挞的噩梦?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摸自己的脖颈。
梦中,他掐死她时,那双小手也曾徒劳地抓挠过他的颈项……
手在半空中顿住。
他低头。
摊开的掌心,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