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赠帖（1/1）

从宫中出来，赵玉琸并未直接回府，也没有前往市令署交接事务。

此次前往陇中，前路未卜。他怀着一种近乎告别般的沉重心情，先去了户部侍郎刘执徐的府上。

刘府的管家早已得到通报，见赵玉琸到来，连忙恭敬地迎了进去，直接引往书房。书房内，刘执徐正坐在案前翻阅文书，见赵玉琸进来，放下手中的毛笔，示意他坐下。

“陛下已经准了你的奏请？”刘执徐开门见山，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赵玉琸点头，将面圣的经过简略复述了一遍，隐去了与三皇子高翊密会的一节，只言圣意已准，皇帝答应国库拨款五十万两，工期三年，事成之后以户部左侍郎之职署理户部事务。

刘执徐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捻着颌下的胡须，目光落在窗外那株老树上，神色凝重。

书房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良久，刘执徐才缓缓开口：“署理户部事，行尚书权。陛下这一步棋，走得真是精妙......”

“既用了你，给了你施展抱负的平台，又防着你，没有直接封你为尚书，避免引起朝野震动。毕竟你商贾出身，资历尚浅，直接坐上尚书之位，满朝文武定然不服；更是在试探你，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能力扛起这副重担，能不能成为他可以倚重的臣子，会不会恃宠而骄，尾大不掉。”

他转回头，目光落在赵玉琸身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忧虑：“周琸玉啊，你如今是真正走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陇中之事，已成了你仕途的生死关。成了，便是海阔天空，前路虽仍有荆棘，但总算有了坚实的立足之地，未来不可限量；败了，便是万劫不复，不仅你自己会身败名裂，琸玉商行化为乌有，连带着我们这些与你牵连较深之人，都要受到波及，轻则被罢官免职，重则可能性命难保。”

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带着郑重的告诫：“尤其是，你如今声势浩大，以商贾之身，妄图执掌户部，这般锋芒毕露，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也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你，盼着你出错，盼着你倒下。这些人之中，有觊觎户部权位的朝中重臣，有被你触动利益的地方豪强，甚至还有那些看不惯你出身的世家子弟，他们都在等着看你的笑话，等着看你一败涂地。”

“你此去陇中，更要小心谨慎，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刘执徐的话句句切中要害，赵玉琸躬身致谢：“恩师教诲，学生谨记在心，定当谨慎应对，绝不辜负恩师的提醒。”

刘执徐点了点头，起身走到靠墙的一个不起眼的榉木柜前，用随身携带的一把小钥匙打开底层一个无标牌的抽屉。他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半旧的锦盒，转身递给赵玉琸：“这里面，是为师多年积攒的一些人脉信物，今日便交给你。”

赵玉琸双手郑重接过锦盒，只觉得这小小盒子重逾千斤。他轻轻打开一看，里面整齐地放着十几张名帖，还有几枚刻着不同姓氏的玉佩、令牌，每一件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显然是被精心保管着。

“这些名帖的主人，有些是我当年的门生故吏，如今在陇中附近的州县为官；有些是与为师有过命交情的挚友，在地方上颇有威望，说话算数。”刘执徐缓缓说道，“你此去陇中，虽然有陛下的旨意，但地方官员未必会真心实意配合你。他们之中，有些人可能会因为你是外来者而排挤你，有些人可能会因为害怕担责而敷衍你，还有些人可能会被地方豪强收买，故意刁难你。”

“尤其是你于魏昌茂有恩，他或许会倾力相助，但其他州县的官员，难免会有阳奉阴违、刻意刁难之辈。若遇此类情况，或需了解当地真实的民情吏治，或需调动地方资源却遭到阻挠，或需处理一些棘手的地方势力，你便可取出对应的名帖或信物，找到这些人。他们看在为师的面子上，定会为你提供一些方便，或是为你传递消息，或是为你出面协调，甚至在必要时为你提供庇护。”

“但你要记住，人情如纸，用一分便薄一分。”刘执徐语气凝重，带着谆谆教诲，“这些人脉是你的后路，更是为师的心血，切不可滥用，更不可因此卷入地方派系之争。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切勿轻易动用，否则一旦欠下太多人情，日后难以偿还，反而会被这些人情所累，得不偿失。”

“学生明白！”赵玉琸将锦盒紧紧攥在手中，心中暖流涌动，“老师的这份情谊，学生没齿难忘。定当妥善保管这些信物，谨慎使用，绝不辜负老师的信任与托付，也绝不会让老师的心血白费。”

刘执徐看着他，眼中的忧虑丝丝化开：“你向来聪慧，懂得审时度势，明辨是非，我也放心不再多说。只是陇中条件艰苦、气候恶劣，工程浩大事务繁杂，你既要操心工程进度，又要应对各方势力，还要防备明枪暗箭，务必和家人保重身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如何能完成这惊天动地的伟业？”

他摆摆手，语气带着不易见的疲惫却又蕴含着力量：“去吧，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京师这边，只要老夫还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一天，便会尽力为你周旋，挡住那些来自朝堂的明枪暗箭。若有对你不利的流言蜚语，老夫会为你澄清；若有官员借机弹劾你，老夫也会尽力为你辩解；若有人想在背后搞小动作，老夫也会帮你盯着。你只管专心将陇中水利工程做好，其他的事，有老夫在，等你归来。”

“学生谢老师成全！”赵玉琸对着刘执徐深深鞠了一躬。

“起来吧。”刘执徐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期许，“一路顺风，保重。”

赵玉琸再次躬身行礼，这才转身退出书房。

走出刘府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却觉得心中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