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林仲杏（一）（2/2）

家中几个兄长资质平庸，空占着男子身份，却连乡试都屡屡落榜，更别提继承父志。幸得机缘，皇帝赏识她的才智，赋予她幕僚权柄，许她以翰墨斋为据点，筛文人言论、控舆论动向，甚至可将自己的策论与建言，呈递御前并表以其他官员之名，予以施行。

但这份“圣恩”之下，藏着她心中何等深刻的讽刺与不甘。

那些呕心沥血写出的洞察时弊之语，那些关乎民生疾苦的施政构想，最终却要冠以一个她甚至不认识的官员姓名，连“林仲杏”这三个字，都不能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奏疏之上。

“东家。”

思绪被拉回，是心腹丫鬟轻手轻脚走进雅阁，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市令大人到了，说是想寻几本前朝水利专著，还想看看近日士子们的策论风向，了解春闱后的舆论动态。”

林仲杏移茶的手微微一偏，茶汤险些淋在公道杯外。

她抬眸看向丫鬟，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市令？可是琸玉商行东家，周琸玉。”

“正是。”丫鬟点头，“大人已在一楼柜台等候，说是不想打扰其他客人，特意让小的先上来禀报。”

“请周大人上来吧。”林仲杏收敛心神，将茶杯轻轻放在案上，重新恢复了那副清雅脱俗的从容姿态。

片刻后，楼梯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赵玉琸身着墨绿锦袍，踏步走进雅阁，抬手拂了拂袍角，对着林仲杏拱手为礼，声音清越：“不请自来，冒昧打扰林东家清静，还望海涵。”

“周大人光临，蓬荜生辉，何来‘打扰’之说。”林仲杏起身还礼，引赵玉琸在对面坐下，亲手将刚斟好的茶推过去：“这是新会陈皮，大人尝尝是否合口。不知大人要找前朝水利专著，是为公务所需，还是个人兴趣？”

“皆有。”赵玉琸端起茶杯，浅啜一口。不愧是陈年的货，入口甘醇、陈香浓郁。

他放下茶杯，坦诚道，“林东家，实不相瞒，市令署正在筹划疏通京师通往陇中的一段旧漕渠，以期降低粮运成本，平抑物价。此番前来，一是想查阅前朝有无类似工程案例，引以为鉴。”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楼下堆叠的策论抄本：“二来，春闱刚过，天下才子的目光汇聚京师，我也想听听，士林对朝廷兴修水利、疏通漕运等实务，有何高见。您这翰墨斋，汇聚了京城乃至天下的文人，最是京城消息灵通之处。”

林仲杏暗自点头，随即取来几册典籍，放在案上：“大人若要找水利专著，这几本或许合用——《河渠书》《水经注》是基础，这本《前朝漕运考》里，还记载了不少关于京师周边水渠修缮的案例，大人可先看看。”

赵玉琸接过典籍，扫过泛黄的书页，目光落在《前朝漕运考》的序言上，随口点评道：“前朝漕运多依赖运河，却忽视了支流疏浚，导致一遇暴雨便易淤塞。其实可借鉴‘分段治理’之法，将运河支流按区域划分，设专人负责日常维护，既能降低淤塞风险，又能提高抢修效率。”

这番见解精准点出了前朝漕运的弊端，还提出了可行的改进之法，完全不似寻常商人或只会读死书的官员。林仲杏心中微惊，又取来几本士子策论抄本：“大人再看看这些，都是近日反响较好的策论，涉及吏治、边患等议题。”

赵玉琸接过抄本，快速翻阅几页，目光在一篇谈论“吏治懈怠”的策论上停留片刻，点评道：“此文指出‘考核不严导致官员懈怠’，切中要害，却少了些具体办法。其实可仿‘诚信玺’的核验之法，为官员设立明确的考核指标：如赋税完纳率、流民安置数、案件审结时效等，每季度公示结果，优者升、劣者降，如此方能扭转因循苟且之风。”

谈及边患议题时，他又道：“不少士子主张‘增兵戍边’，却未考虑粮草供给。边塞土地贫瘠，粮草运输成本极高，不如推行‘屯田戍边’之策，让士兵与百姓共同耕作，既解军粮之困，又能安定边民，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