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 贺谦（2/2）

《户部尚书楚旭东贪墨军饷案总录》

他深吸一口气，就着库房中昏暗的油灯光线，轻轻翻开了这锁上了二十多年的文本。

卷宗记录详实，格式严谨：

永昌二年，冬十一月。

御史台劾：

户部尚书楚旭东，主理西北军饷，贪墨计三百二十万七千两。致使前线粮草不济，军械匮乏，将士怨嗟，终致黑水城之败，损兵三万，失地百里。

证据列：

一、户部军饷拨付账册，与兵部、前线督粮官所持副本，数额相差巨大。

二、查抄楚府，起获赃银五十万两，皆铸有官银印记，与失踪饷银批次吻合。

三、楚府管事楚忠、户部度支司主事王朗等十余人供词，指认楚旭东授意篡改账目，克扣军饷。

四、西北道行军大总管宇文贺八百里加急奏报，详陈军中缺粮断饷之惨状，指斥户部延误。

陛下震怒，下旨：楚旭东罪大恶极，着即革职抄家，三族连坐，以正国法。

——

字字确凿，铁证如山。数百字间，楚旭东已是板上钉钉的国贼。

然而，赵玉琸的目光，却死死盯在了几处细微之处：

其一，时间。卷宗记载，西北军情紧急，军饷催逼甚急。但楚旭东“贪墨”的主要操作，集中在永昌二年的九、十两月。而就在同年五月，楚旭东还上过一道奏疏，力陈“税改初见成效，国库渐丰，当优先保障边饷，以固国本”。一个深谙财政、目光长远的户部尚书，会在全力呼吁并推动保障边饷后不到四个月，就突然利令智昏，疯狂贪墨这笔他极力维护的钱粮？

此举无异于自断根基，自掘坟墓，于理不合。

其二，数额。卷宗称起获赃银五十万两，与失踪饷银批次吻合。但前面又说贪墨总额高达三百二十万两。如此天文之目，在短短一两个月内，通过篡改账目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戒备森严的国库？更诡异的是，追回区区五十万两后，其余二百七十万两竟如同人间蒸发。

卷宗后续对此再无任何追查、核销的记载，仿佛这笔钱的消失是天经地义。

其三，人证。指认楚旭东的核心人证，如楚府管事楚忠、度支司主事王朗，在案结之后，卷宗附录的简单批注中，只有冷冰冰的四个字：“均已伏法”。所有直接人证，都被灭口。

死无对证。

其四，动机。卷宗通篇强调楚旭东“贪墨”，却对其贪墨如此巨款的动机，语焉不详，避重就轻。官至户部尚书，家族虽不算清贫，但也绝非豪富到需要铤而走险、自取灭亡的地步。

为财？逻辑牵强。

赵玉琸的视线又触及“三族连坐”那几个冰冷的字眼，又缓缓移回那个与楚旭东此前施政理念完全背道而驰的“贪墨时间”上。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这或许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贪墨案。楚旭东在那个时候，一定是触及了某个比三百万两军饷更致命、更不容触碰的秘密。

而“贪墨”，只是一个最好用、最能服众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