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2/2)
就在我们进退维谷之际,被斌子背着的三娘,忽然又发出了声音。这一次,不是痛苦的呻吟或恐惧的呓语,而是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梦游般的指引:
“左边……有石头……高的……干的地方……”
我们齐刷刷看向左边。那边也是一片丘陵,但地势似乎更高一些,在一片暗绿色植被的边缘,隐约能看到几块灰白色的、巨大的岩石裸露出来,像几颗突兀的巨齿。
石头……高的……干的地方……
三娘是在潜意识中感应到了相对安全的地点?
此刻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这渺茫的指引。调转方向,朝着那几块巨石所在的高地,艰难跋涉过去。
脚下的“湿地”越来越难走,泥浆没过脚踝,每拔一次脚都异常费力。那种暗绿色的怪异植物开始变得密集,叶片边缘竟然带着细微的锯齿,不小心划过皮肤,就是一道火辣辣的红痕,像是被某种弱酸腐蚀过。空气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味越来越明显。
我们互相搀扶,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片高地。果然,巨石周围的土地相对干燥坚硬,那些暗绿色植物也稀少了许多。我们瘫倒在巨石投下的阴影里,精疲力尽,惊魂未定。
从这处高地望下去,景象更加触目惊心。我们刚刚跋涉过来的那片区域,已经明显呈现出一种与周围黄土丘陵格格不入的、病态的暗绿色调,像一块正在溃烂的疮疤。更远处,我们来的方向,似乎也笼罩在一片不正常的阴沉之中。
而我们此刻所在的这片高地,就像这“溃烂”区域中一个侥幸未被侵蚀的“孤岛”。
“这他妈的……到底是啥情况……”斌子望着眼前的景象,喃喃道,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色。
老白默默检查着黄爷和三娘的情况,两人依旧昏睡,但三娘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些,黄爷则眉头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也在对抗着什么。
我靠着冰冷粗糙的巨石,感受着身下干燥坚硬的土地,心中却没有半分安全感。我们只是暂时找到了一个落脚点,但四周,那无形的、正在蔓延的“污染”或“改变”,如同一个不断收紧的包围圈。
三娘能感应到暂时的安全,但她能一直感应到吗?黄爷那语焉不详的预警,到底意味着什么?
水逆流,山要喝……
难道这片大地,真的正在“喝下”那些来自地底深处的、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而我们,不过是恰好撞上了这场缓慢而恐怖剧变的开端?
夜幕,再次缓缓降临。这一次,黑暗带来的不仅仅是寒冷和未知,更是一种仿佛置身于巨大生物胃囊中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们必须做出决定,是困守这个随时可能被淹没的“孤岛”,还是冒险冲出去,寻找真正的生路?而真正的生路,又在哪里?
夜,沉得像化不开的墨。高地上风大,呜咽着从巨石缝隙间穿过,发出各种怪调,忽高忽低,像什么人在哭,又像在窃窃私语。篝火不敢生太大,只拢了一小堆,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光线勉强照亮我们围坐的这一小圈,圈外就是浓得呛人的黑暗。
没人睡得着。
三娘裹着毯子,靠在最大的一块岩石凹陷处,眼睛半睁半闭,呼吸很轻,不知道是睡是醒。黄爷平躺在旁边,老白用最后一点干净的水蘸湿了布条,小心地润着他干裂的嘴唇。斌子盘腿坐在靠近下坡的方向,柴刀横在膝头,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视着黑暗,耳朵支棱着,捕捉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响动。泥鳅缩在我旁边,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牙齿磕得咯咯响,一半是冷,一半是怕。
我抱着膝盖,背靠着冰冷的石头。胸口那枚洪武通宝沉寂得像个死物,但手心摸着它,总觉得有股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寒意,不是来自铜钱本身,倒像是透过它,在感应着周围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霍娃子,”斌子忽然压低嗓子开口,没回头,“你说……三娘感觉到的那个‘它’……真能追着味儿过来?”
我沉默了一下。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我们都心知肚明,从脚下这片正在“腐烂”的土地来看,三娘的感觉恐怕不是空穴来风。“说不准。但眼下这地儿的变化,肯定和那井底下的东西脱不了干系。”
“操!”斌子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咱们躲这儿有屁用!等着被包饺子?”
“至少这儿现在还是干的,”老白接口,声音沙哑但平稳,“那些湿泥巴和怪草没爬上来。掌柜的和三小姐也需要喘口气。硬闯
这倒是实话。白天看到的景象太骇人,那暗绿色的、仿佛有生命的植被,那吸吮脚步的粘稠泥浆,还有空气里那股甜腻腐朽的味道,都让人望而却步。这片巨石高地,像是这片正在病变的土地上,最后一点勉强正常的皮肤。
“那总不能在这儿等死吧?”泥鳅带着哭腔插嘴,“干粮就剩那么点了,水也快没了……”
这是我们面临的最现实的困境。逃得仓促,带出来的食物本就不多,水更是稀缺。这一天跋涉消耗巨大,剩下的东西撑不过两天。
“熬到天亮,”斌子下了决心,“天一亮,我就下去探探路,看看能不能绕开那烂泥地,找条能走的路。老白,你守着掌柜的和三娘。霍娃子,你机灵点,照顾着泥鳅这怂货,也盯着点周围的动静。”
我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后半夜,风似乎小了些,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却更重了。空气潮湿闷热,不像北方深秋的夜,倒像是南方的梅雨天,粘糊糊地糊在皮肤上。黑暗中,那种暗绿色植被的方向,偶尔会传来极其细微的“悉悉索索”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叶片间缓慢爬行,又像是植物本身在生长、蠕动。
我瞪大眼睛,试图看穿黑暗,但除了近处篝火照亮的一小圈岩石和几张疲惫焦虑的脸,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靠听,靠感觉。感觉脚下干燥的岩石是否依然稳固,感觉空气中那甜腻腐朽的气味是否在加重,感觉胸口那铜钱是否会有异动。
时间一分一秒,熬得人心焦。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极其暗淡的灰白色,不是曙光,更像是黑夜褪色后露出的、病恹恹的底子。周围的景物轮廓逐渐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