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战书(2/2)
他无疑是全场最耀眼的存在,量身定制的深色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形,俊朗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一举一动都透着古老世家熏陶出的优雅与从容。他先是对沈兆安和沈玉梅礼貌颔首,随后,目光便落在了沈清澜身上。
那目光,带着欣赏,也带着一种极淡的、仿佛评估一件珍贵艺术品的审视。
“沈小姐,欢迎。”他伸出手,声音低沉悦耳。
“陆先生,久仰。”沈清澜将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指尖微凉。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握住她的力道适中,一触即分,无可挑剔的绅士风度。然而,就在他收回手的瞬间,西装外套微微敞开,一枚佩戴在衬衫口袋下方、靠近心口的翡翠吊坠,不经意地晃入了沈清澜的眼帘。
那是一枚帝王绿翡翠无事牌,颜色浓艳欲滴,水头极足。而真正让沈清澜血液几乎瞬间凝滞的,是那无事牌左上角,一道细微却绝不容错认的磕碰痕迹——那形状,那裂纹走向,与她颈间平安扣上的残缺,严丝合缝。
他果然知道了。不仅知道,他还用这种方式,堂而皇之地展示给她看。
将她对母亲最后的念想,碾碎成联姻的粉尘。是警告,也是无声的羞辱——看,你最重要的东西,你母亲留下的遗物,其另一半,就佩戴在决定你命运的男人心口。你是完整的,还是破碎的,由我说了算。
耳边似乎响起嗡鸣,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远去了。沈清澜感觉到父亲攥着她手臂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带着警告。她看到姑母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得意。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眸,迎上陆允辰依旧含笑的视线。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戳穿痛处的仓皇失措,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淬了冰的平静。
“很别致的吊坠,陆先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稳得不像话,甚至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的客套。
陆允辰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笑意更深了些,意味深长:“家母旧物,我亦十分珍爱。”
第一回合,无声的交锋。他亮出了砝码,而她,没有如他们所料般崩溃。
宴会的气氛在虚伪的客套中缓缓流淌。沈清澜配合着扮演一个安静、偶尔略显拘谨的联姻对象,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听着父亲和姑母与陆家人热情地商讨着婚期、聘礼、股权置换的细节,仿佛她只是一件待价而沽、没有灵魂的商品。
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她借口透气,走到了与主厅相连的露台上。晚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拂在脸上,稍稍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黏腻感。
然而,片刻的宁静立刻被打破。
“这里的风景,似乎总能让沈小姐获得片刻喘息。”
低醇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关切意味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沈清澜没有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顾云深。
他总能这样,在她最意想不到的时刻,如同幽灵般出现。
他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倚在栏杆上,目光落在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上,侧脸在迷离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俊,也格外危险。
“顾医生也对这种浮华的风景感兴趣?”沈清澜没有看他,语气平淡。
顾云深低笑了一声,转过头,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我对能让你驻足的风景,更感兴趣。”
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地带着诱惑与试探。
沈清澜终于侧过头,迎上他的视线。露台的光线昏暗,他的眼眸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着细碎的灯光,也映着她此刻冰冷的脸庞。
“是么?”她微微勾唇,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那顾医生觉得,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样的风景?”
顾云深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忽然,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手机,熟练地解锁,将屏幕转向她。
屏幕上,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略显模糊的黑白监控截图。画面背景是一间书房门口,一个穿着深色风衣、身形纤瘦优雅的女人正抬手,似乎准备推门而入。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那件风衣的独特剪裁,领口处那枚小巧的蔷薇形状胸针——沈清澜绝不会认错!那是母亲最钟爱的一件外套,那枚胸针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亲送她的礼物,她几乎从不离身!
照片右下角的时间戳,清晰地显示着——那正是母亲车祸身亡前,不足一小时!
而那个女人要进入的书房……是父亲沈兆安的书房!
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根淬了毒的冰锥,从四面八方狠狠凿穿她的心脏,四肢百骸都冻得发僵,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的刺痛。母亲在去世前一小时,去找过父亲?他们说了什么?为什么父亲从未提起?母亲的死……和父亲有没有关系?!
父亲那张总是带着威严与算计的脸,姑母那伪善的笑容,在此刻与这张老旧的照片凝结成一张沾满血腥、冰冷粘腻的网,将她死死缠裹。她不是棋子,她是从一开始就被献祭的祭品!用母亲的命,或许还有她的未来,去填补某个贪婪的无底洞!
她猛地攥紧了栏杆,指甲几乎要掐进坚硬的金属里,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和颤抖。
顾云深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收起手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残忍的温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字字如刀:“清澜,你一直想要的‘真相’,往往比你想象的更不堪。现在,你还确定要继续我们的‘治疗’,走向更深的‘阶段’吗?”
他抛出了更致命的诱饵,也将她推向更危险的悬崖。
沈清澜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翻涌的剧痛、惊骇、被背叛的绝望,都被一种极致的、近乎虚无的平静所取代。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暗火。
她转过身,正面面对顾云深,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男士香水味,曾经让她感到安心的气息,此刻只让她觉得恶心。
“顾医生,”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度,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他的耳膜上,也敲在这沉滞的夜色里,“正是因为不堪,才更需要彻底‘治愈’,不是么?”
她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计划被打乱般的细微波动,继续道,如同最虔诚的病患,发出最致命的邀请:“明晚,老地方。我希望听到你……关于这张照片,更深入的‘分析’。”
说完,她不待他回应,微微颔首,径直转身,重新走向那片衣香鬓影、杀机四伏的浮华喧嚣。墨绿色的裙摆在她身后划开一道冷冽的弧线,像荆棘撕开夜幕。
露台上,顾云深看着她决绝孤直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枚原本牢牢掌控在他手中的棋子,不仅淬了火,开了刃,甚至……已经将刀尖,抵在了他的咽喉。
而她刚才那看似顺从的邀约,分明是一封——
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