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汇集XC(2/2)
“而你……”
“是最后一个真正的人类。”
“你是样本。”
便利店内昏暗的光线仿佛凝固了,粘稠地包裹着陈默。空气中弥漫的灰尘颗粒,在女孩撕裂的手腕处泄露出的、极淡的机油气味中,似乎也停止了浮动。他所有的感官都聚焦在那只手上——撕裂的仿真皮肤边缘卷曲着,像劣质橡胶被强行撕开,露出微小缝隙,轴承转动的微弱反光,还有那腕带绿色的倒计时数字,此刻正稳稳地附着在金属腕骨上,如同一个残酷的烙印。
22:39:15
22:39:14
时间依旧在走,滴答,滴答,如同丧钟在脑髓深处敲响。但这声音对陈默而言,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死亡?不,比死亡更荒谬的东西攫住了他。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标本?”
女孩点了点头,动作很轻微。她那只完好的右手垂在身侧,那只暴露着机械骨骼的左手无力地搭在膝盖上。裂口处的几根仿真纤维束微微颤动着。“是的。样本。为了观察、研究、记录……人类这个物种在灭绝前的最后行为模式,在绝对死亡压力下的所有反应。”她的目光扫过陈默,又投向便利店外那片绝望喧嚣的街道,“恐惧、疯狂、自私、崩溃……还有那些虚假的温情和牺牲。都是数据。宝贵的数据。”她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教科书定义。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街角,一个男人正挥舞着消防斧,疯狂地劈砍着一台自动取款机,火星四溅,徒劳而绝望。更远处,几个人围成一圈,似乎在举行某种临时而仓促的仪式,哭泣声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每一幕疯狂,每一滴眼泪,此刻在陈默眼中都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非人的实验色彩。原来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些歇斯底里的挣扎,都只是……被设定好的程序反应?被观察记录的数据点?
他猛地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左手腕。那冰冷的腕带,像一条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脉搏。他伸出右手,食指的指甲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抠向腕带边缘的皮肤!
刺痛感传来。
皮肤被抠破了,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鲜红的、温热的、带着铁锈般腥气的液体。
真实的血液。
他怔怔地看着那一点殷红在苍白的皮肤上慢慢晕开,又抬头看向女孩手腕上那道撕裂的伤口。那里只有金属的冷光,和断裂的合成纤维,没有一丝血色。
“为什么?”陈默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为什么是我?最后一个?为什么我的时间……和他们不一样?”他指向女孩手腕上那与自己同步跳动的绿色数字。
女孩沉默了几秒。她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那层冰冷的麻木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底下深藏的、属于“样本”本身的悲哀。
“因为你是‘对照组’。”她终于开口,声音低了下去,“我们这些……样本,腕带的计时是同步的,是这场‘清除计划’剧本的一部分。但你是唯一的变量。唯一的‘真实’。”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着更精确的、来自“观察者”的描述语言,“你的提前死亡,是为了制造一个观测焦点——观察一个‘真实人类’个体,在提前知晓自身毁灭,并目睹整个‘同类’群体同步走向终结的过程中,会产生怎样独特的数据。你的绝望,你的愤怒,你可能的反抗……都是独一无二的实验素材。”
她微微抬起那只机械手,指向城市某个方向,那里似乎曾是旧城区的边缘,如今只有一片模糊的、被更高新建筑包围的阴影。
“那里……西郊,废弃的旧研究所地下三层。有一台还能勉强工作的终端机。是早期建造者留下的冗余接口,或许……还没被完全监控覆盖。”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你的腕带……它不只是计时器。它是钥匙。或许……是唯一能接触到部分‘后台’数据的接口。在你……时间结束之前。”
22:05:48
22:05:47
时间!陈默悚然惊醒。那冰冷的倒计时从未停止!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动作因为僵硬而显得踉跄。腿脚麻木得像是灌了铅。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蜷缩在冷柜阴影里的女孩。她的头又重新埋进了臂弯,那只撕裂的机械手腕无力地垂落,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件被遗弃的、破损的展品。只有腕带上的绿色数字,依旧在无声地跳动,与他手腕上的数字,保持着那致命的同步。
没有告别。陈默转身,像一颗被弹弓射出的石子,猛地冲出了便利店破碎的玻璃门洞。冷风混杂着尘埃和远处飘来的焦糊味,狠狠灌进他的口鼻。街道的景象在他狂奔的视野中疯狂地倒退、扭曲。那些失控的人群,那些燃烧的车辆,那些破碎的橱窗……此刻在他眼中,都褪去了“末日”的悲壮,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作呕的虚假感。一场精心编排的、针对他这最后一个“实验品”的盛大舞台剧!
西郊。旧研究所。地下三层。
这几个词在他混乱的脑海里反复撞击,成为唯一清晰的坐标。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肺叶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只知道腕带上的数字在无情地减少:
21:30:01
21:30:00
城市的景象在身后急速模糊、退却。他穿过混乱的街区,越过堵塞的车辆残骸,沿着记忆中那条通往城市边缘的、日渐荒废的老路狂奔。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稀疏破败,最后只剩下大片荒草和废弃的厂房轮廓。一座被蔓藤和锈迹吞噬的、如同巨大钢铁坟墓的建筑出现在视野尽头——旧城自动化研究所。它像一个被时代遗忘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暮色渐浓的荒野里。
入口的铁栅栏早已锈蚀断裂。陈默没有丝毫停顿,侧身钻了进去。里面是更深的黑暗和浓重的灰尘、霉菌混合的气味。应急灯早已失效,只有破碎窗户透进的最后一点天光,勾勒出空旷大厅里东倒西歪的废弃设备和巨大管道的狰狞轮廓。空气冰冷刺骨,带着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
他凭着直觉,跌跌撞撞地在迷宫般的走廊和楼梯间穿行。找到通往地下的楼梯口,摸索着向下。两层……三层……黑暗越来越浓重,仿佛凝固的墨汁。只有手腕上那幽绿的倒计时数字,在绝对的黑暗中提供着唯一的光源,映照着他汗湿而惨白的脸,以及脚下布满瓦砾和未知障碍的地面。
19:15:33
19:15:32
终于,在几乎耗尽所有力气,肺部像要炸开的时候,他撞开了一扇虚掩的、锈迹斑斑的厚重铁门。
门后,是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空气更加浑浊冰冷,混杂着浓烈的机油和电子元件老化的焦糊味。房间中央,矗立着一台庞大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设备。它像是由无数个不同时代的控制台、服务器机柜和粗大的线缆粗暴地拼接而成,外表覆盖着厚厚的积尘和剥落的漆皮。几块布满雪花点的老式方形显示器嵌在控制台上方,只有一块屏幕的角落里,一个微弱的光点还在极其缓慢地闪烁,如同风中残烛,证明这台庞然大物尚未彻底死去。控制台上布满了早已淘汰的物理按键、旋钮和几个磨损严重的接口插槽。整个机器散发着一股垂死的、被遗忘的衰败气息。
陈默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几乎是扑到控制台前,剧烈地喘息着,扬起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他借着腕带幽绿的光芒,焦急地在布满灰尘的控制面板上摸索着。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传来。接口……那个女孩说的接口在哪里?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形状各异的插槽。最终,停留在一个隐藏在控制台侧面、被厚厚灰尘覆盖的、不起眼的圆形凹槽上。它的形状……和他手腕上那个腕带的截面,惊人地吻合!
就是这里!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用袖子狠狠擦去凹槽里厚厚的积垢,然后抬起左手,将那个冰冷刺骨、如同毒蛇般缠绕着他生命的腕带,用力地、精准地按进了那个凹槽!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械咬合的脆响。
刹那间,死寂被打破了!
控制台上方那块唯一还有微弱光点的屏幕,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白光!无数杂乱的、意义不明的符号和线条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在屏幕上滚动、闪烁、跳跃!整个机器内部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强行唤醒,老旧的散热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几处接口甚至迸溅出微小的蓝色电火花!
嗡鸣声越来越响,如同垂死野兽的咆哮,震得布满灰尘的地面都在微微颤抖。控制台深处传来噼啪的电流爆裂声,几处陈旧的接口迸溅出刺眼的蓝色火花,瞬间又熄灭,留下更加刺鼻的焦糊味。那唯一亮着的屏幕,在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后,陷入了更加狂乱的挣扎。无数扭曲的、无法识别的字符和破碎的几何图形如同疯魔般翻滚、叠加、闪烁,速度快到几乎撕裂视网膜,仿佛这台古老机器的核心正在经历一场毁灭性的数据风暴。
陈默死死盯着屏幕,心脏被那狂暴的闪烁攫紧,几乎要停止跳动。腕带深深嵌入接口,冰冷的触感似乎一路蔓延到了他的脊椎。他感到一种奇异的连接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正试图通过腕带涌入他的身体,又被那层真实的皮肤和血肉阻挡、撕扯。
突然!
屏幕上疯狂滚动的乱码猛地一滞!
所有的杂音——机器的嘶吼、电流的爆裂——也在同一瞬间诡异地消失了。
整个地下空间陷入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剩下陈默自己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
紧接着,屏幕中心,那些混乱的符号和线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一个极其简洁的、没有任何装饰的白色界面浮现出来。界面中央,只有一行清晰无比的黑色小字,像冰冷的判决,静静地悬浮在惨白的光幕上:
样本Id:ZERo 状态:存活(剩余时间:18:47:29) 核心观测协议激活:最终阶段 - 孤本应激反应记录 关联样本群组状态:同步清除倒计时中(71:xx:xx) 物理坐标锁定:稳定 生理指标监控:高波动(符合预期) 认知冲击阈值:已突破临界点(记录中) ……
陈默的呼吸骤然停止。
ZERo。零号。
孤本。最终阶段。应激反应记录。
每一个冰冷的词汇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经上。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惨无人色的脸,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汇成细流,沿着太阳穴滑落。他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从嵌入机器的腕带处,顺着血液,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咯咯作响,在这死寂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瘆人。
不是梦。不是幻觉。那个撕裂了手腕的女孩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是动物园里最后一只珍稀动物。他是实验室玻璃罩中那个唯一真实的活体样本。他的痛苦、他的恐惧、他此刻因极度震惊而濒临崩溃的每一下心跳、每一个颤抖……都是被实时记录、分析、存档的宝贵数据!
“啊——!”
一声凄厉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从陈默喉咙里爆发出来!那是灵魂被彻底碾碎时发出的最后悲鸣。极致的恐惧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唯一的念头就是摧毁!摧毁眼前这个揭示了他所有存在意义不过是一场冰冷实验的证据!
他猛地抬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握紧拳头,狠狠地、不顾一切地砸向那块散发着判决光芒的屏幕!
“砰!”
一声闷响。指骨与强化玻璃屏幕猛烈撞击,带来钻心的剧痛。
屏幕纹丝不动。那行冰冷的黑色小字依旧清晰地显示着,甚至在他拳头砸中的瞬间,状态栏里“生理指标监控”后面的数据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旁边迅速标注了一个小小的红色标记:【攻击行为记录】。
“摧毁它!摧毁它!”陈默彻底疯了。他感觉不到拳头的疼痛,只有摧毁眼前一切的狂暴欲望。他再次抡起拳头,更狠地砸下去!一下!又一下!沉闷的撞击声在地下室回荡。
“砰!”
“砰!”
“砰!”
每一次重击,屏幕上那个【攻击行为记录】的标记就闪烁一次,数据流就在后台无声地更新一次。他的指关节很快血肉模糊,鲜血涂抹在冰冷的屏幕上,顺着光滑的表面缓缓流下,留下一道道刺目的、蜿蜒的猩红轨迹。
就在他再一次抡起鲜血淋漓的拳头,凝聚着全身的绝望和狂怒要砸下时——
“滋…滋啦…”
嵌入控制台的腕带接口处,猛地爆发出一阵强烈的、不稳定的电流!
“呃啊——!”
陈默的身体瞬间绷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一股狂暴的、远超人体承受极限的电流,通过那嵌入的腕带,蛮横地冲入他的身体!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扔进了高压电网,每一块肌肉都在被撕裂、被烧焦!他的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吞噬,耳中充斥着高频的、毁灭性的尖啸!
电流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啪嗒。”
陈默像一截被烧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和瓦砾的地面上。身体还在无意识地、剧烈地抽搐着,口鼻间溢出带着焦糊味的白沫。那只嵌入接口的左手无力地垂落下来,腕带与接口的连接被强行断开。
屏幕上,那行冰冷的黑色小字下方,状态栏疯狂闪烁:
样本Id:ZERo 状态:重伤(剩余时间:18:45:17) 核心观测协议:严重警告!样本遭受不可控高能冲击! 生理指标监控:崩溃临界(生命维持系统强制介入风险) 认知状态:重度混乱\/濒临瓦解 关联样本群组状态:同步清除倒计时中(71:xx:xx) 物理坐标锁定:稳定(强制) ……
最终应激反应记录:强制中断(数据已部分保存)
屏幕的光冷冷地照着地上蜷缩抽搐的人体,照着那血肉模糊的拳头,照着那被鲜血污染的控制台边缘。时间在冰冷的数字跳动中,无情地流逝。
18:45:16
18:4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