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汇集OLJA(2/2)
一个纯粹到剔除了所有人类情感,只剩下某种达成目的后、近乎欣赏成果般的微笑。冰冷,残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这笑容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凿穿了我所有的认知和防备。
她缓缓抬起手。那只曾经无数次温柔抚摸过我和糖糖的手,此刻沾着刺目的、新鲜的血液。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指尖轻轻拂过沾染在脸颊上的几滴血珠,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不小心沾上的尘埃。
然后,她微微歪了歪头,目光穿透记忆的迷雾,穿透三年的时光,精准无比地,落在了我的“眼睛”上。仿佛她早已知道,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某个地点,我会坐在这里,通过这双濒死的眼睛,与她对视。
她的嘴唇轻轻开合。记忆中没有声音,只有口型。
但那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带着灼穿灵魂的力量,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意识深处:
“亲——爱——的——”
她的口型无声地呼唤着这个只属于我的亲昵称呼。
“帮我处理掉最后一块拼图。”
轰!!!
整个世界在眼前彻底崩塌、粉碎!
我的身体在冰冷的座椅里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巨大的恐惧、荒谬、以及一种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滔天愤怒,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攥住了我的心脏!是她?策划这一切的,主导这一切杀戮的,竟然是苏晚?那个温柔、善良、连蚂蚁都不忍心踩死的苏晚?她让我……处理掉最后一块拼图?谁是最后一块拼图?她想让我做什么?杀谁?帮她完成这场血腥的布局?
三年来构筑的所有信念、所有支撑我活下去的意义,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颠覆!我像个溺水的人,在冰冷刺骨的绝望深渊里疯狂下坠,却抓不到任何一块浮木!头盔下的皮肤传来剧烈的刺痛,那是神经链接器因我剧烈的情绪波动发出的过载警告。我猛地抬手,就要去按那个该死的终止按钮!我要逃离这个地狱!立刻!马上!
就在这时——
“爸爸!”
一个清脆的、带着孩童特有的甜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怯生生的声音,穿透了我意识中那令人窒息的嗡鸣和血腥记忆的幻象。
合金门无声地向侧滑开。
糖糖。
我的女儿。她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明亮的光线里,与这个充满死亡和阴谋气息的幽暗房间格格不入。
她今天穿着一件崭新的、粉蓝色的连衣裙,裙摆蓬松,像一朵小小的云。她的小脸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快乐。
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奶油蛋糕。白色的奶油涂抹得厚薄不均,边缘还沾着一点巧克力酱,看起来笨拙又可爱。蛋糕中央,插着一支细细的、燃烧着的彩色生日蜡烛。小小的火苗跳跃着,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温暖而摇曳的光晕。
糖糖仰着小脸,努力踮起脚尖,仿佛要把这份小小的、带着温度的喜悦,举得更高,好让坐在幽暗深处的我能看得更清楚。她的笑容灿烂得像初春融化的第一缕阳光,天真无邪,足以驱散任何阴霾。
“爸爸!”她又清脆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献宝似的得意和期待,“你看!我帮妈妈补上最后一块拼图啦!”
“帮妈妈补上最后一块拼图啦……”
糖糖清脆的声音,带着献宝般的喜悦,在冰冷的记忆安全室里回荡。那跳跃的、温暖的烛光,此刻却像地狱的磷火,瞬间燎遍了我全身的血液。恐惧,冰冷的、粘稠的、足以冻结骨髓的恐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扼住了我的喉咙,压过了之前所有翻涌的愤怒和荒谬感。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动作之大几乎带倒了沉重的座椅。神经链接头盔的连接线被粗暴扯断,传感触点离开皮肤的瞬间,残留的、属于濒死者的血腥味幻觉和苏晚那抹冰冷微笑带来的战栗感,依旧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在突突狂跳,指尖冰凉。
“糖糖!”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抖,“谁让你进来的?!谁给你这个蛋糕?!” 我几乎是扑到门口,一把将小小的她紧紧搂进怀里。她柔软的身体带着阳光和奶油的甜香,可这熟悉的气息此刻却无法带来丝毫慰藉,反而加剧了我内心的惊涛骇浪。我警惕的目光扫向门外——那个引我进来的、穿着完美制服的男人正站在几步开外,脸上依旧是那种无懈可击的、职业化的微笑,微微躬身。
“陈警官,很抱歉打扰您的回溯。令嫒在接待区等了您一会儿,她说今天是她母亲的生日,想给您一个惊喜。我们确认了访客登记信息,考虑到家庭情感因素,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破例允许她过来。请放心,绝对符合安保流程。”他的解释滴水不漏,每一个字都像精心打磨过的冰珠。
生日?苏晚的生日?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苏晚的生日在春天,绝不是现在这个炎热的七月!糖糖怎么会记错?这个蛋糕……“补上最后一块拼图”……
糖糖在我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似乎被我过于用力的拥抱和紧张的语气吓到了。她仰起小脸,那双酷似苏晚的清澈眼睛里,盛满了困惑和一丝委屈:“爸爸?你怎么了?是糖糖做得不好吗?”她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歪歪扭扭的小蛋糕又往前举了举,跳跃的烛光映在她纯真的瞳孔里,“是妈妈说的呀!妈妈告诉我,要在今天,在这里,给爸爸一个惊喜!她说……”糖糖歪了歪头,努力回忆着,“她说……‘帮妈妈把最后一块拼图交给爸爸’!糖糖是不是很棒?”
妈妈说的?在这里?今天?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苏晚……她早就计划好了?她甚至算准了我会在今天、在这里调阅记忆?她通过糖糖……给我传递信息?那所谓的“最后一块拼图”……难道是指这个蛋糕?不!不可能这么简单!这“拼图”到底是什么?是暗示?是命令?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开端?
三年来所有的线索碎片,那些刻意忽略的细节,那些不合常理的“巧合”,此刻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拨动,在我混乱的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接!
记忆银行……VIp……苏晚坠楼前那条时间错位的短信……三个伪装成意外的死者……记忆片段里苏晚站在血泊中的微笑……
还有那份至关重要的、被我刻意压下、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的——苏晚坠楼当天下午的车祸报告!一份由我亲手签下的、证明她当时不在城区的报告!
那天下午,邻市高速发生一起连环追尾。现场混乱不堪,多人受伤。其中一辆车的登记车主信息,赫然关联着苏晚名下的一张不常用的信用卡。现场交警在残骸里找到了染血的女士手提包,包里有一张被血浸透、但照片勉强能辨认的苏晚的工作证。基于这些“证据”,加上我的身份,一份确认苏晚在事故现场、身受重伤(虽然后续证实身份混淆)的初步报告,被我利用职务之便和混乱局面,快速签发了。
这份报告,成了苏晚坠楼时“不可能在家”的“官方证明”!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她坠楼前几小时,理论上应该还躺在邻市医院,却“奇迹般”地出现在自家阳台并坠亡的“时间悖论”!
那份报告……那份由我亲手伪造的、试图保护她名誉、掩盖可能存在的“家庭矛盾”揣测的报告……那份我以为能帮她保留最后体面的文件……
难道……
难道它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保护”,而是她精心设计、让我亲手递上的、为她制造完美不在场证明的关键一环?!
我是她的棋子?是她血腥拼图上,早就被安排好位置的那一块?!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我几乎站立不稳。怀里的糖糖似乎被我的状态吓坏了,小声地啜泣起来:“爸爸……糖糖害怕……蛋糕……”
我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恐惧与愤怒。不能吓到孩子。至少现在不能。
“乖……糖糖不怕……”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尽管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爸爸没事……蛋糕……很好看……” 我松开她,蹲下身,目光落在那个歪歪扭扭的奶油蛋糕上。烛泪缓缓滴落,在白色的奶油上烫出小小的坑洼。蛋糕表面,用巧克力酱极其稚嫩地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图案——一个房子,三个火柴小人,旁边还有一颗大大的、扭曲的心。
糖糖看我“平静”下来,小脸上的恐惧褪去,又露出那种急于得到肯定的神情:“爸爸快看!这是我们的家!这是爸爸,这是糖糖,”她伸出沾着奶油的小手指,点着那个扎着小辫子的火柴人,又指向旁边那个稍大一点的,“这是妈妈!妈妈在看着我们呢!糖糖画了好久!”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代表“妈妈”的火柴小人上。巧克力酱勾勒出的笑脸,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那么诡异。它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蛋糕,穿透了时空,带着苏晚记忆里那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意,静静地注视着我。
“妈妈在看着我们呢……” 糖糖稚嫩的声音,天真地重复着。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射向门口那个如同机器人般站立的接待专员。
“我要立刻调阅苏晚——我妻子——在你们‘永恒纪元’的所有备份记录!最高权限!现在!”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专员脸上的完美微笑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那是一种程序遭遇未知错误的短暂卡顿。他微微欠身,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公式化的冰冷:“陈警官,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但根据《个人意识数据保护法》及‘永恒纪元’用户协议,用户意识备份数据的调阅权限,仅限用户本人或其遗嘱指定的法定代理人。苏晚女士生前并未设立相关遗嘱,亦未对备份数据进行任何访问授权委托。作为配偶,您目前不具备直接调阅其核心备份的权限。我们对此深表遗憾。”
深表遗憾?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冰冷的愤怒如同岩浆,在强行压抑的理智下沸腾。规矩?法律?在苏晚那张巨大的、沾满鲜血的拼图面前,这些不过是被她玩弄于股掌的提线!
我缓缓站起身,将还在小声抽噎的糖糖轻轻推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她和那个冰冷的专员之间。我的目光越过他,投向门外那条幽深、洁净、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走廊尽头。那里,是“永恒纪元”的核心数据堡垒。
“权限?”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的,“我会找到‘权限’的。”
“至于现在……”我的视线重新落回那个燃烧着、象征着生日的可笑蜡烛的蛋糕上,看着那个扭曲的、代表苏晚的火柴小人笑脸。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
我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控制的微颤,没有去碰那蛋糕,而是猛地拂过那支细小的蜡烛。
噗。
跳跃的火苗应声而灭。
一缕细细的、带着蜡油焦糊味的青烟,袅袅升起。
房间内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源消失了,只剩下墙壁上那些幽蓝的指示灯,如同黑暗中窥伺的、冰冷的眼睛。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们父女。
糖糖在我身后,发出了一声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