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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汇集K(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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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远医生对周围的混乱充耳不闻。他全部的力气和精神都灌注在那只死死钳住我的手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身体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虚空中的某个点上,嘴唇哆嗦着,那些压抑了不知多久的、带着血腥味的字句,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决堤般喷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删不干净!一次……两次……三次!我试了三次啊!” 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刮着血丝,“每一次……每一次删完……以为……以为终于……解脱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是肺部被撕裂了,带着剧烈的抽痛。汗水沿着他惨白的脸颊蜿蜒流下,汇聚在下颌,滴落在我裸露的手臂上,冰凉粘腻。

“可她在梦里回来找我!一次比一次……更清晰!更……更……” 巨大的痛苦扭曲了他的面部肌肉,他几乎无法完整地说下去,牙齿咯咯作响,“最后一次……梦里……她躺在那……浴缸的水……那么红……那么冷……她看着我……眼睛睁着……问我……问我为什么……要……要一遍遍地……把她……杀死……”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嚎叫出来的,破碎不堪,混杂着无法承受的绝望和悔恨,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

那嘶哑的、血淋淋的控诉在冰冷的手术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穿透麻木的屏障,直刺灵魂深处!他描述的画面——浴缸、血水、睁着的眼睛……那不是我每晚在黑暗里独自拼凑、又恐惧面对的图景吗?那不是我极力想要删除、以为删除就能逃开的深渊吗?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更甚!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积蓄在体内最后的一丝力气猛地爆发出来,我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不顾一切地剧烈挣扎!被传感贴片和固定带束缚的身体疯狂扭动,试图摆脱那只铁钳般的手和身下冰冷的金属台。连接在头皮上的导线被扯动,仪器立刻发出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红光在手术室里疯狂闪烁。

“病人失控!镇静剂!快!”混乱中有人大喊。

“安医生!松手!您快松手啊!”护士扑上来,试图掰开安远医生死死钳住我的手。

场面彻底失控。刺耳的警报、纷乱的脚步、惊慌的喊叫、仪器的蜂鸣……所有声音混作一团,冲击着耳膜。冰冷的金属台面在挣扎中摩擦着后背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就在这混乱的漩涡中心,安远医生那双布满血丝、溃散混乱的眼睛,却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死死地吸住了我。那里面翻涌的痛苦和绝望,是如此赤裸,如此熟悉,如此……令人窒息。

我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那个蜷缩在黑暗里、一遍遍用删除的幻想来麻痹自己的懦夫。

看到他耗费巨大代价换来的所谓“解脱”,不过是将活生生的痛苦,扭曲成了更加狰狞、永不消散的梦魇,一遍遍在灵魂深处重演那场死亡,一遍遍接受那无声的、来自深渊的拷问——“为什么一遍遍杀死我?”

“不——!”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冲破了我的喉咙,压过了所有的噪音。那不是恐惧,是比恐惧更深的、源自本能的抗拒!是对那即将被格式化的灵魂发出的最后哀鸣!这声吼叫似乎用尽了我残存的全部力气,身体骤然脱力,软倒在冰冷的金属台上,只剩下胸膛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钳在我手腕上的那只手,终于被几个护士合力掰开了。安远医生被踉跄着拉开,他像一具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木偶,眼神空洞,口中只剩下破碎的、意义不明的呓语:“……删不掉……杀……又杀……一遍……” 他被半架半扶着带离手术台,白大褂的袖子蹭到了旁边的器械架,带倒了一个不锈钢托盘,又是一阵刺耳的叮当乱响。

刺耳的警报还在头顶尖锐地嘶鸣,红光旋转着,将周围护士们惊恐万状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如同置身于地狱的入口。她们手忙脚乱地试图重新固定我,检查那些被扯松的传感贴片,手指冰凉而颤抖。麻醉师急切地凑近,手里拿着注射器,声音带着强行压制的恐慌:“陈先生!冷静!我们必须立刻……”

“滚开!”我用尽残存的力气,猛地挥开伸过来的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身体深处涌起一股蛮力,我挣扎着,不顾一切地从那冰冷的、象征屠宰的金属台上滚落下来!身体重重摔在坚硬冰凉的地板上,撞击的钝痛反而带来一丝诡异的清醒。我手脚并用,像一头负伤濒死的野兽,凭着本能向门口那唯一的光源爬去。粗糙的地板摩擦着膝盖和手肘的皮肤,蓝色手术服被扯开,露出底下苍白颤抖的皮肉。身后传来护士们慌乱的惊呼和试图阻拦的脚步。

门!那道沉重的、隔绝内外世界的门!我扑上去,用肩膀,用整个身体的重量狠狠撞开它!

外面走廊的光线柔和许多,带着人间气息的暖黄。我踉跄着冲出去,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那身可笑的、粗糙的蓝色手术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一面耻辱的旗帜。身后手术室里尖锐的警报声和混乱的人声被厚重的自动门隔绝,瞬间变得沉闷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噪音。

世界在眼前晃动、旋转。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肺叶火烧火燎地疼。冷汗浸透了单薄的手术服,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颤。无名指根部,那片空置的皮肤,那圈苍白的戒痕,此刻却像被烙铁烫过一样,传来一阵尖锐、清晰到无法忽视的疼痛!这疼痛如此真实,如此鲜活,瞬间击穿了所有试图用来麻痹自我的麻木外壳。

我低下头,死死盯着那圈印记。林薇。这个名字不再仅仅是一个符号,一个需要被删除的痛苦根源。她回来了。带着所有温热的、明亮的、琐碎的、甚至争吵的细节,带着她指尖的温度、发间的馨香、嗔怒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最后那晚氤氲水汽中回头时……眼底深处那抹难以察觉的、被生活磨损的疲惫和隐藏的阴翳……所有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狂风吹散的拼图,此刻正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和重量,疯狂地、汹涌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意识壁垒。

安远医生那双崩溃绝望、溃散混乱的眼睛,再次浮现在眼前,如同最残酷的镜鉴。那里面映出的,是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深渊——一个被“删除”反复凌迟、永无宁日的灵魂地狱。一遍遍删除,一遍遍在梦魇中“杀死”她……这念头让我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

不。绝不。

我猛地直起身,不再靠着墙壁支撑。目光穿过走廊尽头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面,是午后真实的阳光,带着夏末特有的、微醺的暖意,慷慨地泼洒在街道上。行人步履匆匆,车辆川流不息,高大的梧桐树在微风中舒展着浓密的枝叶,叶片在光线下闪烁着生命饱满的油绿光泽。喧嚣、嘈杂、充满烟火气的市声隐隐传来。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午。一个我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无权拥有的、属于活人的世界。

我抬起手,没有再去抚摸那圈疼痛的戒痕。手指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残忍,狠狠掐进了那圈苍白的皮肉里!指甲深陷进去,带来一阵尖锐到令人战栗的剧痛!这疼痛如此清晰,如此真实,像一道灼热的电流瞬间贯通了麻木的四肢百骸。

就是它了。这就是我活着的证明。这就是她存在过的、永远无法抹去的印记。

深吸一口气,走廊里混杂着消毒水和窗外飘来的、隐约的汽车尾气和烤面包的气息。我迈开脚步,赤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朝着那片明亮得有些刺眼的阳光走去。身后的手术室,那扇厚重的自动门紧闭着,像一个被遗忘的、即将吞噬自我的冰冷坟墓。门内,安远医生那嘶哑、破碎、带着血泪的呓语,似乎还在耳边隐隐回响,如同一个永恒的、来自深渊的警钟:

“……删不掉……杀……又杀……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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