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金蝉脱壳(2/2)
王悦之心急如焚,掌心沁出冷汗,目光死死盯着山阴先生,生怕他迫于压力答应下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眼角余光敏锐地瞥见,山阴先生那垂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始终侍立身后的阿竹,做了一个向下微按的手势。
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阿竹,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着那位面色冷硬的折冲府都尉躬身行了一礼,动作干脆利落。然后,他默不作声地从怀中贴身内袋里,取出了一枚仅有半个巴掌大小、色泽暗沉、看似平平无奇的青铜符牌,双手捧着,恭敬地递了过去,低声道:“将军职责所在,我等明白。还请将军,先看过此物。”
那都尉面露疑惑,但还是伸手接过了铜符,就着身旁亲兵举起的火把光亮,仔细端详。初看之下,这铜符并无出奇之处,上面镌刻的也并非任何官衙印信,而是一种极其古老、繁复、充满玄奥意味的流云纹饰,纹路深处似乎还夹杂着某些难以辨认的细小铭文。然而,当他的目光聚焦在云纹中心那两个几乎微不可察的篆字阳文上时,脸色骤然一变,瞳孔猛地收缩!
王悦之站在侧后方,顺势迅速侧脸,运足目力飞快地瞥了一眼。火光摇曳,看得不甚真切,只隐约觉得其中一字,其笔画结构,隐隐约约似乎与一个“诸”字有几分形似。这铜符绝非官凭,更像是代表着某个超然物外、拥有特殊影响力的隐秘势力的信物!
而那都尉,显然是认得此物,甚至深知其背后所代表的恐怖能量与禁忌!
他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依旧神色淡然的山阴先生,之前的坚持与冷硬瞬间冰消瓦解,语气变得异常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原来……原来老先生是……!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多有冒犯,失敬!实在是失敬!”
山阴先生淡淡一笑,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伸手从容地收回了那枚铜符,重新纳入袖中,仿佛那只是一块普通的铜片:“将军恪尽职守,一心为公,老夫佩服。只是我等此行,确有不便言明的苦衷,不宜过分张扬,亦不宜在此过多耽搁时辰。还请将军行个方便,派些可靠人手,护送我等连夜离开荥阳地界即可。此地发生之事,将军只需据实记录,按流程上报便可,一切后果,自有老夫一力承担。”
那都尉脸上阴晴不定,沉吟片刻,显然那枚小小的铜符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与无形的压力,远胜于千军万马。他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抱拳道:“既如此……末将遵命!这就亲自挑选一队绝对可靠的精干骑兵,护送使团连夜出发,并立即传令前方所有关卡哨所,一律予以放行,不得有任何留难!”
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竟就此消弭于无形!王悦之暗暗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弛,然而内心深处,却对山阴先生那深不可测的身份背景,以及那枚神秘铜符所能调动的能量,产生了更深的敬畏与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拥有如此威势,让一方守将瞬间改变立场?
很快,一支二十人左右、人人矫健彪悍、眼神锐利的精锐骑兵小队集结完毕,替换了原本有些疲惫的使团护卫。使团队伍在那位都尉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连夜离开了一片狼藉、血迹未干的驿站,顶着残月洒下的清冷光辉,再次踏上了东行之路,将身后的混乱与杀戮远远抛却。
经过一夜惊魂厮杀和接连的奔波,天色微明时分,队伍已离荥阳城甚远。众人皆是人困马乏,脸上写满了疲惫,连那些精锐骑兵也露出了些许倦容。
在一处林木掩映的岔路口,队伍暂时停下稍作休整,饮马喂料。山阴先生忽然将尉迟铄唤至一旁,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旁边竖耳倾听的王悦之耳中:“尉迟队正,经此驿站一战,我等目标已然暴露,行踪恐怕也已不再是秘密。九幽道既已知晓王公子可能身怀他们所需之物,前方茫茫路途,怕是埋伏更多,陷阱重重。大队人马旌旗招展,行动迟缓,目标显着,犹如暗夜明灯,恐难保周全,若再遇强敌,后果不堪设想。”
尉迟铄眉头紧锁,他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职责所在,让他不敢轻易冒险:“先生所言极是。然则陛下严令……”
山阴先生不待他说完,便轻轻抬手打断,语气虽淡,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决断力:“陛下要的是泰山之秘的结果,而非这沿途浩浩荡荡的过程。若大队人马一路厮杀过去,损兵折将,或是中途重要人物被劫,宝物失落,岂非更是辜负圣恩,百死莫赎?老夫自有保全之策,队正依计行事即可。我们约定在泰山脚下汇合。”他略一停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此事,老夫会亲自修书,一并向陛下说明原委,队正不必担忧干系。”
尉迟铄看着山阴先生那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又想起昨夜那枚让他至今心有余悸的神秘铜符,到嘴边的反对话语终究是咽了回去。他脸色变幻,沉吟了足足半晌,方才猛地一咬牙,抱拳道:“好!末将……便依先生之计!但请先生与王公子,务必万分小心!若有任何闪失,末将……末将实在无法向陛下交代!”他后半句没说出口,但额角渗出的细密冷汗,已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压力。
“老夫省得。”山阴先生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计划既定,立刻雷厉风行地执行。山阴先生、王悦之以及那名始终沉默寡言却身手不凡的侍从阿竹,迅速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半旧不新的普通文士青衫,乘坐一辆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的青篷马车,只带了少量的清水干粮和必要的文书,悄然脱离了大队人马,在一名熟悉小路的本地骑兵向导引领下,拐上了一条狭窄、颠簸、通往深山幽谷的偏僻小路,很快便消失在茂密的林木之后。
尉迟铄则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率领着那依旧旌旗招展、仪仗华丽的使团大队,以及那二十名折冲府骑兵,浩浩荡荡地继续沿着宽阔的官道前行,故意弄出不小的声响,吸引着所有潜在黑暗中窥伺的目光。
摇摇晃晃的青篷马车内,王悦之终于卸下了大半的伪装,靠着冰冷的车壁,长长地、无声地舒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他望着对面依旧闭目眼神、仿佛老僧入定般的山阴先生,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巨大疑惑,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方才驿站之中,您出示的那枚铜符……”
山阴先生眼睑未抬,只是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一枚旧年故人相赠的信物罢了,恰巧,如今那位都尉的将门长辈,早年欠过老夫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时过境迁,难得他们还认这旧账。”
王悦之是何等聪明之人,立刻知趣地不再追问。他深知,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他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迅速向后掠过的、越来越荒凉险峻的景色,层峦叠嶂,古木参天,心中那根刚刚松弛些许的弦,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绷得更紧。金蝉脱壳,固然暂时摆脱了明处的威胁与监视,但真正的危险,往往就隐藏在这看似人迹罕至、摆脱了束缚的自由之路的尽头。山阴先生如此坚持要分头行动,轻车简从,恐怕绝不仅仅是为了躲避九幽道可能的追杀,或许……这位深不可测的老者,本身也怀揣着不欲人知的秘密,或是另有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深意。
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前行,木轮碾过碎石,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声响,一路驶向云雾缭绕、愈发幽深未知的群山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