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佛火炼魔（2/2）

夜色渐深，王悦之和衣卧于外侧榻上，不敢深眠。夜风穿过长廊，偶尔带来远处巡夜卫兵单调的梆子声。陆嫣然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那腕间的黑莲在黑暗中，竟似乎散发着极其微弱的、肉眼难辨的幽光。有一次，她甚至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幼兽哀鸣般的呓语，王悦之立刻惊醒，翻身而起，指尖搭上她的脉搏，感受到那的忧色却更深了。

次日辰时，天色微明，东方仅有一线鱼肚白。平城笼罩在破晓前的清冷之中。在层层叠叠、甲胄分明、戒备森严的羽林卫护送下，王悦之亲自抱着以厚氅紧密包裹、依旧昏迷不醒的陆嫣然，踏入了香火鼎盛、殿宇巍峨的永宁寺。寺中古木参天，枝干虬结如龙，梵唱之声已隐隐从各大殿宇中传出，低沉而宏大，汇聚成一股无形的音流，在空气中震荡。浓郁的檀香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间，与草木的清新泥土气混杂，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心神不由自主地肃穆下来的氛围。

金刚院内，气氛更是庄严肃穆，与寺前院的喧嚣鼎判若两地。一座临时布置的法坛坐落中央，以青石为基，上铺明黄色绸布。以昙弘法师为首，另有四位须眉皆白、面容枯槁却气息沉凝如渊的老僧分坐四方，构成一个简易却暗含玄妙的五方佛阵。法坛周围，色彩斑斓的经幡垂落，上面以金粉书写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咒语，在从高窗透下的天光中，闪烁着微弱而神圣的光芒。

陆嫣然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法坛中央的蒲团上，厚氅揭开，露出她苍白而脆弱的面容。那朵黑莲印记，在此地磅礴的佛力笼罩下，似乎变得更加焦躁，颜色愈发深黯。

随着昙弘法师一声低沉的、如同狮吼般的佛号，五位僧人同时闭目，手结印契，或触地，或禅定，或无畏，或与愿。宏大清越的诵经声如同积蓄已久的潮水般汹涌而起，在整个金刚院内回荡、叠加，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

诵的是《金刚顶经》中的降魔篇章。刹那间，整个金刚院似乎被无形的力量彻底唤醒，墙壁上那些精雕细琢、平日看来只是死物的诸佛菩萨、金刚力士像，仿佛被注入了灵性，眼眸中流转着慈悲与威严的光芒，栩栩如生。浩瀚磅礴的佛门愿力，从四面八方——从古老的殿柱、从诵经的僧人口中、从那些仿若活过来般的壁画上汇聚而来，如同无数道金色的光流，又似温暖而强大的潮汐，迅速在陆嫣然头顶凝聚，形成一个凝实而半透明的巨大金色光罩，宛如倒扣的金钟，将她连同那肆虐翻涌的黑气一同严密地笼罩其中。

光罩之内，佛光纯净如焰，灼灼燃烧，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明与热量。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大明咒被五位高僧齐声喝出，声如雷霆，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实质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巨锤，带着无坚不摧的降魔伟力，轰然砸入光罩之内，目标直指那朵妖异的黑莲！

“嗷——！”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非人非兽的凄厉咆哮，猛地从陆嫣然体内迸发出来！那黑莲印记仿佛被滚油泼中，猛地爆发出滔天的漆黑气焰，如墨汁入水般疯狂弥漫、抵抗着！黑气翻滚扭曲，竟幻化出无数狰狞恐怖的魔影，有的三头六臂，有的骨刺嶙峋，有的只是一团扭曲的怨念，它们张牙舞爪，发出无声却足以冲击心神的凄厉嘶吼，前仆后继地冲击着金色的光罩壁障！佛光与魔气激烈碰撞、消磨，发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声响，如同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整个金刚院的地面都在这无形的、却无比剧烈的交锋中微微震颤。

陆嫣然即便在深度昏迷中，身体也剧烈地痉挛起来，四肢不受控制地抽动，喉咙里溢出破碎而痛苦的呜咽，额头上渗出大量冰冷的汗珠，瞬间浸湿了鬓发。

王悦之紧握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紧张地注视着光罩内的每一丝变化，呼吸都几乎停滞。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疯狂角力，一方是至阳至刚、慈悲浩大的佛火，焚尽污秽；一方是至阴至邪、污秽堕落的魔能，负隅顽抗。他心口那被压制的墨莲，此刻也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悸动，如同战鼓擂响，与场中的魔气遥相呼应，逼迫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全力运转《黄庭》真气，方能勉强维持其封锁。

就在那滔天黑气在煌煌佛光持续不断的灼烧下，开始节节败退，浓稠的黑色逐渐变得稀薄，被强行压缩回陆嫣然眉心那一点，金色光罩光芒大盛，似乎即将取得压倒性胜利的刹那——

异变陡生！

陆嫣然一直僵硬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抽搐，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双眼骤然睁开！然而，那双原本灵动或冰冷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空洞死寂的灰白，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倒像是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影！她喉咙剧烈滚动，发出一种完全不属于她的、尖锐、扭曲、仿佛无数破碎琉璃相互摩擦般的嘶鸣，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直钻灵魂深处的邪异力量：

“米……谷……洞……渊……遵……吾……敕……令……”

正是五斗米教邪宗操控心神、驱役鬼卒的邪异咒言！他们竟不知用了何种隐秘恶毒的手段，在昨夜悄然加深了潜伏的控制，并选择在此刻佛魔交锋最为激烈、陆嫣然心神防御最为薄弱的生死关口，骤然发难，试图强行夺取这具身体的主导之权！

那灰白的眼珠，机械地转动了一下，空洞的视线，似乎越过了金色的光罩，落在了满脸震骇的王悦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