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军代表要看“活机器”(2/2)
不许看铭牌,不许通电。
我看着陈秀云,给她加了码,只准摸外壳,十秒。
陈秀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掀开油布。
那是一台冷冰冰的铁疙瘩,没有温度,没有震动,就像一具尸体。
她的指尖像是在弹钢琴,飞快地掠过散热筋,在滑到右侧第三根肋条的时候,手指突然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停住了。
她的指腹在那块看似光滑平整的铸铁面上反复摩挲了两下,然后收手,退后一步。
这是1967年沈阳第一机床厂产的仿苏型号。
陈秀云的声音没有一丝颤抖,右侧第三肋
当年为了赶工期,铸件冷却太快出了缩孔,工人是用铜钎子把那个洞堵上,再磨平喷漆的。
虽然外面看不出来,但铜和铁的比热容不一样,摸上去那块地方总是比别处‘黏’手一点点。
张副厂长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军代表没说话,亲自让人去档案室调底单。
十分钟后,通讯员抱着一本发黄的履历表跑回来,指着备注栏的一行小字,手都在哆嗦:首长……全对上了。
军代表合上档案,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终于松动了。
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林总师,你们这套法子,能教给野战维修队吗?
前线要是多几个这样的兵,能少报废多少装备!
能。
我回答得干脆利落,从兜里掏出烟盒,也不管场合适不适合,直接点了一根,前提是,他们得肯在废料堆里睡上三个月。
说完,我冲林小川扬了扬下巴。
这小子机灵地搬出那十本沉甸甸的铁皮本,往军代表面前的桌子上一砸。
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
这里面的每一页,都是从‘饿’肚子和犯‘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参数。
我指着那些沾满油污和血迹的本子,没有捷径,只有把人变成机器,再把机器当成人,才能练出这双眼和这双手。
军代表翻开一本,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波形图和那些虽然土气但精准的大白话,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他郑重地向陈秀云敬了个礼,那丫头吓得差点没给跪下。
黄昏时分,送走了那辆吉普车,喧嚣了一天的厂区终于安静下来。
我没回宿舍,而是独自一人溜达到了那片胡杨林。
在一棵老得皮都开裂的胡杨树下,我挖出了今晨才埋下去的那份手稿。
才过了不到十二个小时,那些细密的白色根须竟然已经悄然缠上了纸页的边缘,像是要把这些理论拽进大地深处,给它们注入真正的生命。
看来这地气,是接上了。
我拍掉纸上的土,听着远处传来的敲击声。
那是陈秀云的声音,虽然还带着点羞涩,但已经有了几分严师的味道。
她正在教那两个新来的知青,怎么用身体重心的偏移去感知轴向间隙。
而在树影婆娑的另一头,老罗那个闷葫芦正蹲在磨刀石旁,手里拿着一块巴掌大的黄铜牌。
他低着头,神情专注得像是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
借着月光,我看见那铜牌上刻着几个刚劲有力的大字——“手感图谱·第一版”。
我笑了笑,把手稿揣进怀里,转身朝那个还亮着灯的车间走去。
风起了,但这风里不再全是沙尘味,隐约透着一股子新翻泥土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