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手感不是玄学(2/2)
这老倔驴从怀里那个贴肉的衬衣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油渍麻花的笔记本。
那本子太老了,皮都要掉光了。
他翻开其中一页,纸张已经脆得发黄,上面画着一张粗糙的手绘图表,旁边标注着日期:1958年10月,鞍钢。
“当年我在鞍钢带徒弟,也想搞这么个东西。”老罗的声音嘶哑,手指在那张模糊的振幅图上摩挲着,“那时候没有这高级的示波器,我就让人把手贴在水缸上,看水波纹。结果……结果被人说是搞封建迷信,本子差点让人给烧了。”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居然有了点水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台示波器:“要是早有这玩意儿……我那两个因为操作失误炸断手的徒弟,或许就不用残废了。”
会议室里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我没说话,走过去双手接过那个本子,动作比接上级的红头文件还郑重。
“老罗,这本子我要了。”我转头看向林小川,“把这本笔记复印存档,编号‘历史卷宗001’。谁敢说这是迷信,让他来找我林钧辩论物理学。”
张副厂长看着那个本子,又看了看屏幕上那条顽强重合的绿色波浪线,终于长叹了一口气。
“行吧。”他摘下眼镜擦了擦,“既然有数据撑腰,那就先搞个试点。但是林钧,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影响了下个月的交付进度,我唯你是问!”
“成交。”
散会后,我没让他们回车间,而是把那帮新徒弟全都带到了胡杨林。
正午的太阳毒辣,晒得人头皮发麻。
我蹲在一棵胡杨树下,用工兵铲小心翼翼地把昨天埋下去的那截铜线挖了出来。
才过了一天一夜,那截埋在湿沙层里的铜线周围,竟然已经缠绕上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白色根须。
那是胡杨树的新根,为了汲取铜线上那一点点冷凝水,它们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住不放。
“看见了吗?”我把那团带着泥沙的根系展示给众人,“树不懂什么叫材料学,但它知道怎么跟铜线共生。它的根须长得不直也不圆,全是扭曲的,但每一根都恰好卡在铜线的螺纹里。”
陈秀云凑得最近,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见了什么神迹。
“人也一样。”我拍了拍手上的土,“你们的手感也是这么长出来的。从今天起,咱们玩个新游戏。每个人把自己绕的线圈埋在这个林子里,位置自选。”
我环视了一圈这帮年轻稚嫩的脸庞:“一个月后咱们来挖。谁的线圈周围根系缠得最密、抱得最死,谁就是咱们厂第一批‘手感导师’。这说明你的线绕得连树都觉得舒服,那就是真正的天人合一。”
这帮小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个个像是要把这片林子看穿。
入夜,戈壁滩的风又开始狼嚎。
我没回宿舍,就在胡杨林的边缘支了个马扎,借着清冷的月光整理今天的实验数据。
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我提笔写下标题:《手感量化三要素》。
“频率稳定性、触觉反馈延迟、环境干扰容差。”
写完这三行字,我停住了笔,点了根烟。
烟雾在月色下袅袅升起,我脑子里盘旋着白天老罗那个颤抖的眼神。
技术这东西,有时候是冰冷的公式,有时候却又是滚烫的人心。
要把这两者揉在一起,太难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踩在干枯的胡杨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我没回头,嘴角微微勾起。
“怎么?那个‘两短三长’的节奏还没练熟?”
身后沉默了片刻,才响起陈秀云怯生生的声音。
“熟了。就是……”她顿了顿,似乎在给自己鼓劲,“林总师,我就想问问……您当年刚学徒的时候,是不是也被人说过‘手太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