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窝头里的图纸(1/2)
那风里夹着的,不光是沙尘,还有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像是老天爷要发烧的前兆。
我没接老罗的话茬,只是转过身,看着陈秀云那双在月光下亮得发贼的眼睛。
她刚才问我啥?
问我是不是也被人说过手笨?
我不紧不慢地把手伸进贴身的衬衣口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硬疙瘩,往陈秀云手心里一拍。
“这是啥?石头?”这丫头愣了一下,借着月光想看清楚。
“咬一口试试。”我点了根烟,似笑非笑。
陈秀云还真就试了,只听“嘎嘣”一声脆响,差点没把她的大牙给崩飞了。
她捂着腮帮子,一脸惊恐地看着那个上面留着浅浅牙印的硬块。
“这是62年的玉米面窝头,那是咱们厂废品站最‘硬’的流通货币。”
我把那块像化石一样的窝头拿回来,手指在那个因为受潮又风干而裂开的缝隙处轻轻一抠。
那里面,居然并不是实心的。
像剥洋葱似的,我从这块硬得能砸死狗的窝头芯子里,小心翼翼地抽出半张油纸。
那纸已经脆得不像样了,上面满是暗红色的汗渍和霉点,但借着月光,依然能看清上面密密麻麻的俄文和数字。
“这是……”陈秀云凑近了,瞳孔猛地一缩,“C620车床的主轴公差表?”
“那时候我成分不好,连车间大门都不让进,别说摸机床了,连闻闻机油味都得看保卫科脸色。”我弹了弹烟灰,眼神飘向远处漆黑的厂房轮廓,“可我想学啊,咋办?我就去废品堆里翻。这半张图纸是从一个报废的仪表壳夹层里抠出来的。”
我指着那张纸上几个被摩挲得几乎看不清的数字:“那时候饿啊,真饿。我就把这图纸包在最后一口舍不得吃的窝头里,揣怀里。白天我在废料堆里捡铜屑换口粮,晚上我就对着煤油灯,把这上面的每一个公差数据往脑子里刻。”
“你看这几个数字,0.03,0.05。”我抓起陈秀云那只残疾的左手,让她摸那张纸背面凸起的压痕,“我没有机床练手,就在脑子里转。我想象我的手指头就是刀头,空气就是钢材。我把这组数据背了三千遍,手指头在空气里虚划了三万遍。磨出血泡,结痂,再磨破,最后磨出了一层老茧。”
陈秀云听傻了,那张单薄的油纸在她眼里仿佛有千斤重。
“丫头,你记着。”我收起那半张图纸,重新塞回那个铁硬的窝头里,“所谓的‘神手’,不是老天爷赏饭吃。那是被绝境逼得没办法了,把命填进去,才换回来的那一点点‘手感’。不是手巧,是饿怕了,也是吓怕了。”
这一夜,戈壁滩的风依然在吼,但陈秀云没再说话。
她只是死死攥着那本铁皮本,眼神比这大漠的夜还要深沉。
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我没带陈秀云去整洁明亮的总装车间,而是把她领到了厂区最西北角的那个塌了一半的废料棚。
这里堆着的东西,比她的年纪都大。
全是60年代初期淘汰下来的苏式继电器,还有那几台如同死尸般躺在角落里的老式变压器。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霉变机油混合的怪味,呛得人直咳嗽。
“闭眼。”
我指着那堆像乱麻一样的继电器线束。
陈秀云二话没说,黑布条往眼上一蒙。
“摸这组触点。”我随手指了一个锈成红褐色的老家伙,“别用脑子想电路图,就用你的手告诉我,哪三个点之间的阻值最稳?”
陈秀云的手伸了出去。
那只残缺的左手在那些冰冷、粗糙甚至带着毛刺的金属丛林里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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