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椰风验真章(2/2)
一老一少,一个接雨水,一个调转速,玩得不亦乐乎。
我靠在柱子上,看着这帮疯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这就是军工人的种。
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水……他真敢拿来当冷却液。
到了后半夜,雨停了,空气闷得能拧出水来。
林小川倒下了。
水土不服加上连轴转,这小子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烫得像刚出炉的钢锭,嘴唇起了一层白皮,却还在那说胡话:“张力……还要加0.5……”
老罗从床底下翻出一个黑漆漆的酒坛子,那是他带来的宝贝——泡了五步蛇的药酒。
“这是当年在鞍钢,专治寒气入骨的老方子。”老罗倒了半碗,那味道冲得我都能闻见一股子腥辣味,“这小子是在南方中了暑湿,得用烈酒把汗逼出来。”
他也不管林小川愿不愿意,捏着鼻子就给灌了下去。
林小川呛得直咳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罗师傅……好辣……”
“辣就对了。”老罗用粗糙的大手蘸着酒,在林小川的前胸后背使劲搓,搓得皮肤通红,“忍着点。五九年那会儿,我发烧三天,我想请假,师父二话不说抓起一把雪就搓我的手心,搓得我都快没知觉了,然后逼着我上机台绕线。”
老罗的声音低了下去,在这个潮湿闷热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沉重:“那时候恨啊,觉得师父心狠。后来才知道,那批线要是停了,前线的雷达就得瞎。技术这东西,有时候冷冰冰的,得拿咱们这些大活人的命,去把它焐热了。”
林小川听着听着,呼吸慢慢平稳了,眼角却渗出一滴泪,混着汗水流进枕头里。
第七天,验收日。
海军装备部的那帮人来的时候,带着挑剔的眼神。
但当他们看到那台在百分之九十五湿度下,已经连续全负荷运转了四十八小时还没炸机的设备时,一个个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这不可能啊!”那个戴眼镜的副总工围着机器转了三圈,“按照苏联的公式,这种湿度下,漏电流早就该超标了。你们用了什么特殊涂层?还是引进了什么新工艺?”
林小川这会儿烧刚退,脸色还蜡黄,手里却攥着一块脏兮兮的布。
那是老罗那天垫在机器上的破汗衫,已经被汗水、油污和铜锈染得看不出本色,硬得像块铁皮。
“没有新工艺。”林小川把那块布递过去,“这就是我们的标尺。”
副总工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来,入手潮湿、沉重、粗糙。
“这块布上的湿度,就是机器的湿度。这上面的汗味,就是我们的一级品率。”林小川指了指机器,“在这儿,公式不管用,它管用。”
副总工捏着那块破布,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大笑起来:“好!去他的苏联公式!这才是咱们中国工匠的活规矩!咱们的装备,就是要能在泥地里打滚,在汗水里泡着也能响!”
返程的前夜,海风终于温柔了一点。
我独自站在椰林边,望着北方。
那边,新的任务简报已经在我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身后传来脚步声,林小川走了过来。
他手里拿着那本已经被翻烂了的《湿绕操作规程》,递到我面前。
我翻开扉页,上面多了一行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钢笔字:“所有标准,皆生于泥泞,成于血汗。”
“有点意思。”我合上本子,看着这个在一周内脱了一层皮、却长出一身骨头的年轻人。
“林总,咱们这就回东北?”林小川眼里闪着光,显然是还没干过瘾。
我把本子塞回他怀里,指了指比东北更远的西北方向。
“东北那是老家,下一站,咱们去个更带劲的地方。”我眯起眼睛,仿佛已经感受到了那股子裹挟着沙砾的狂风,“到了那儿,你会怀念这儿的湿气的。因为在那儿,连风都是干的,吹在脸上像刀割,吐口唾沫落地就能砸个坑。”
不远处的公路上,几辆挂着军牌的重型卡车正在装运首批验证通过的“渤海工艺”模块。
车灯刺破黑暗,照向了那个地图上甚至都没有标注的荒原。
“准备好了吗?到了那地方,铜线可是会因为太干而变脆的。”我轻描淡写地丢下这句话,转身上了车,留下林小川一个人站在海风里,看着手里那块潮湿的汗布发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