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 铁盒里的火种(2/2)
“怎么又废了!”
林小川气得满脸通红,抓起那张刚画好的草稿就要撕,“理论参数明明都对了,怎么一到实际操作就拉胯?”
“别撕。”
老罗蹲在窗户边上,像个看雨景的闲人。
他手里拿着个掉漆的搪瓷缸子,正接窗檐流下来的雨水。
他接了半缸子水,也没喝,而是用手指蘸了一滴,滴在废弃的铜线上,然后凑近了观察那滴水渍慢慢收缩、变干的过程。
“看这水痕收边的速度。”老罗头都没回,声音混在雨声里,听着挺远,“天潮,水走得慢,线就得绕紧半圈,把水分挤出去;天燥,水走得快,就得松半圈,给铜线留点热胀冷缩的余地。”
他说着,伸出那个只剩下两截的小拇指,轻轻在铜线表面刮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铮”音,像是在拨弄琴弦。
“你把它当死物,它就跟你死磕;你跟它商量着来,它才听话。”
林小川的手僵在半空,那张草稿纸被他捏皱了,又慢慢展平。
他突然明白了,所谓的“工艺”,不是冷冰冰的数据覆盖,而是人与材料之间的一场对话。
你得听得懂它的脾气。
傍晚雨停了,空气湿漉漉的。
我把这两个人领到了我的“老巢”——废料库。
在一堆废铁的最深处,我掀开一块油毡布,露出一台锈得跟出土文物似的绕线机。
这是六十年代的老物件了,电机早就烧了,皮带也烂没了,但这玩意儿的齿轮箱,那叫一个讲究。
“这台机器,当年坏得连苏联专家都摇头,说是齿轮咬合间隙没救了。”我拍了拍机器上的灰尘,“是你罗师傅,拿个螺丝刀顶在脑门上,硬是靠听齿轮撞击的声音,把间隙调到了两丝以内。”
我转动了一下那个早已卡死的手轮,虽然费劲,但那齿轮咬合的“咔哒”声,依然清脆得像在数秒。
“你们要写的那个规程,别给我整那些文绉绉的‘顺时针旋转三十度’。”我盯着林小川,“我要你们写出来的东西,得让二十年后的人,光看那几行字,就能听出这台机器的心跳声。能让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快,什么时候该慢,什么时候该停下来听一听。”
夜深了。
技术科的灯还亮着。
林小川伏在桌案上,周围全是揉成团的废纸。他这是在写第三稿了。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
“当——当——当——”
“咚——咚——”
清脆的三声,沉闷的两声。
林小川猛地推开窗户。
楼下的黑影里,老罗正蹲在那台被拖出来的旧绕线机旁边,手里拿着扳手,正一下一下地叩着支架,像是在检查金属的疲劳度,又像是在单纯地重复那个刻进骨子里的节奏。
远处的一车间灯火通明,那是新一批潜航器供电模块开始批量装配的信号。
机器的轰鸣声隐隐传来,和老罗手里的敲击声混在一起,竟然出奇的和谐。
林小川深吸了一口气,坐回桌前,握紧了手里的铅笔。
他在《湿绕操作规程(试行版)》的扉页上,没写什么技术参数,而是郑重其事地写下了一行前言:
“本法非技,乃信——信手、信材、信前人未言之语。”
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桌角的那份文件底下,压着一张刚从厂办批下来的加急通告,红头文件的墨迹还很新,上面的日期正是三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