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谁动了我的数据底账(2/2)
“我跑了三个试点县。”他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砂纸擦铁皮,“有个县干部偷偷跟我说,上边暗示‘群众数据不宜当决策依据’,让他们‘调整表述’。”他“哐”地把茶缸砸在桌上,水溅在反馈表上,34.2%的数字晕开,变成团模糊的墨。
我按住他发颤的手背。
他的手粗糙得像块砂纸,指根还留着当年车床上磨的老茧。
“老朱,咱们现在要的不是出气,是铁证。”我指向窗外——林小川正带着人往墙上钉大幅挂图,十万根杆件的普查结果用红笔标得密密麻麻,“他们改一次,咱们就晒十次。让全厂、全县、全省的人都来看,看这些数据里浸着多少汗珠子。”
挂图挂出去那天,厂门口排起了长队。
有挑着菜筐的老乡踮脚看,有戴红领巾的孩子指着“81.6%”念出声,连隔壁厂的老钳工都骑着自行车来,用放大镜挨个核对穿孔纸带。
我站在人群后头,听个老太太拍着大腿喊:“咱村老周记的数儿,咋能说改就改?”
三个月后的晌午,我正蹲在车间修台老机床,苏晚晴举着封电报冲进来。
她跑得太急,辫梢的蓝头绳散了,头发乱蓬蓬的。
“调查组进驻某省电力厅了!”她把电报塞给我,手指还在抖,“匿名举报材料,证据链完整……追责三人。”
那晚我们挤在旧仓库复盘。
老罗蹲在墙角抽旱烟,火星子一明一灭,照得他脸上的皱纹像道沟壑。
“原以为修电线杆防鼠害就行,”他吧嗒着烟袋,“敢情还得防‘人蛀虫’。”
我望着墙上新贴的“数据清明榜”,榜单上工工整整写着每个环节的责任人、防伪措施、公示渠道。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全民共护信息系统建设纲要”的草稿上——那是我下午刚写的,钢笔字还带着墨香。
“往后啊,”我摸着榜上新盖的红公章,“不光设备要分防护等级,数据也得有。”我抬头扫过屋里的人:苏晚晴正用铅笔在“纲要”上画着重线,林小川趴在桌上算电传机的刊发周期,朱卫东给老罗续旱烟,火星子映得他眼睛发亮。
墙角的老座钟“当”地敲了十下。
苏晚晴突然抬起头,眼镜片上反着月光:“对了,国家标准终审会的通知下来了。”她从文件堆里抽出份公函,“有专家提了新意见,说‘三看一听’缺乏量化指标……”
我接过公函,月光透过纸背,把“量化指标”四个字照得发白。
窗外的杨树叶沙沙响,我想起老周蹲在田埂上的样子——他用“灶台上的烧糊碗”说绝缘子损伤,用“漏雨的瓦”比瓷瓶裂纹。
那些带着泥土味的比喻,何尝不是最鲜活的量化?
我把公函折起来收进抽屉。
明天,得让林小川把“三看一听”对应的隐患照片整理成册;得让朱卫东找老周他们再录段广播,把每个比喻的“量化标准”说透;得让苏晚晴把比对卡上的标记方式再细化……
墙角的老座钟又敲了一下。
我望着窗外的月光,突然笑了——有些道理,光用数字说不透;有些“量化”,得让千万双带着老茧的手,亲自指给他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