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谁说咱不懂科学(2/2)
甘肃老张的记录最厚,用麻绳捆着,里面夹着张油渍斑斑的草纸:"猪膀胱密封件,沙暴天用了十七天,第七天开始渗油,颜色发黑像炒糊的葱花;标准橡胶圈用了九天,第四天裂口,沙子灌进去卡死阀门。"云南知青的报告画着歪歪扭扭的表格,备注栏写:"羊胃复合垫在雨林里没裂,合成橡胶发黏,像化了的麦芽糖。"最底下是内蒙古牧民的,用蒙文写了半页,翻译贴在旁边:"牛油保温层在-15℃管用,硬得像冻猪皮;上了20℃就化,滴在机器上滑溜溜。"
苏晚晴推了推眼镜,怀里还抱着一沓数据统计表:"潮湿环境猪膀胱长21%,高寒羊胃垫抗裂,牛油在低温区稳定——这些是电脑算出来的,可工人们写的"炒糊葱花""冻猪皮",才是真科学。"她抽出张手绘的导热系数图,线条歪得像蚯蚓,"您看这个,内蒙古的工人用体温计、闹钟和自制尺子测的,虽然糙,逻辑严丝合缝。"
我摸着那张图,突然笑了。
这些歪扭的线条比任何论文都烫人——它们不是实验室里的完美曲线,是扳手磨出老茧的手,是被机油染黑的指甲,是蹲在机器旁守了七夜的眼睛,一笔一笔画出来的。
"汇编成《三百双手的科学报告》。"我翻出空白封面,蘸着红墨水写下一行大字,"我们不会写论文,但我们知道啥管用。"
展览定在西南厂礼堂。
开展那天,我站在门口看工人们涌进来。
有穿工装裤的老师傅,裤脚沾着铁屑;有扎羊角辫的女学徒,手里还攥着油布;连军代表都来了,皮靴踩在水泥地上咯噔响。
最里侧的展板前围了一圈人。
内蒙古那组的导热系数图被装在玻璃框里,旁边贴着他们的结论:"科学不是念书人的专利,是咱手里扳手的分量。"军代表挤进去看,突然转身冲我竖大拇指:"林总,这才是真正在打仗的科研。"
科委的批复来得很快。
苏晚晴举着电报冲进礼堂时,我正给老周头解释猪膀胱的测试数据。"尊重实践,鼓励探索。"她念得声音发颤,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照得"探索"两个字发亮。
当晚的骨干会上,我敲了敲桌上的磁带机:"启动火种科普行动。
让一线工人讲《我怎么琢磨出这个法子》,录音做成胶带发全国。"我扫过会议室里的人,林小川眼睛亮得像星星,苏晚晴在本子上狂写,老罗搓着沾焊锡渣的手直点头,"咱们要做的,不是让工人听懂科学家的话,是让科学家听懂工人的话。"
散会时已过九点。
我往宿舍走,路过广播室,里头传来叮叮当当的锤击声。
老播音员举着话筒比画:"王师傅,您说"修电机先闻味儿",具体是啥味儿?"
"焦糊味!"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声音炸出来,"像烧糊的苞米碴子!
线圈过热就这味儿,比看电流表快多了!"
我站在窗外笑。
风裹着玉兰香吹过来,广播声飘向厂外的黑夜。
那些被机油浸过的、被风沙磨过的、被霜雪冻过的声音,正顺着电线翻山越岭,去敲开更多人的耳朵。
工人科学展闭幕后第三天,我正整理要寄往新疆的科普磁带,桌上的红机突然尖啸起来。
接起时,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林总,西南厂紧急通报——"
我捏着话筒的手紧了紧。
窗外的玉兰树正落着花瓣,可有些事,已经随着春风,往更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