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唐纪十三（1/2）
起昭阳单阏（癸卯），尽旃蒙大荒落（乙巳）五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中之下 贞观十七年（癸卯、643）
1夏季，四月，庚辰朔日，纥干承基上书告发太子李承乾谋反。唐太宗李世民（以下简称太宗）命令长孙无忌、房玄龄、萧瑀、李世积与大理寺、中书省、门下省共同审问，（胡三省注：唐朝制度：凡是国家的重大案件，由三司详细裁决。三司指的是给事中、中书舍人与御史共同审问。如今让三省与大理寺共同审问，是重视这件事。）谋反的证据已经具备。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该怎么处置李承乾？”大臣们没人敢回答，通事舍人来济进言说：“陛下不失为慈父，让太子得以终其天年，就很好了！”太宗听从了他的建议。来济是来护儿的儿子。（胡三省注：来护儿是隋朝的将领，死于宇文化及之乱。）
乙酉日，下诏废黜太子李承乾为平民，囚禁在右领军府。太宗想免除汉王李元昌的死罪，大臣们坚决反对，于是赐他在家中自尽，却宽恕了他的母亲、妻子和儿女。（胡三省注：李元昌的母亲是孙嫔。）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荷等人都被处死。左庶子张玄素、右庶子赵弘智、令狐德棻等人因为不能劝谏阻止，都被牵连免官为民。其余应当连坐的人，全部赦免。詹事于志宁因为多次劝谏，唯独受到慰劳勉励。任命纥干承基为佑川府折冲都尉，封爵平棘县公。（胡三省注：《唐志》记载：岷州有佑川府。《隋志》记载：岷州临洮县，后周设置佑川郡。唐朝大概沿用北周的郡名作为府名。）
侯君集被逮捕后，贺兰楚石又到皇宫告发他的事情，太宗召来侯君集对他说：“我不想让办案的小吏羞辱你，所以亲自审问你。”侯君集起初不承认。太宗召来贺兰楚石详细陈述事情的始末，又把他与李承乾往来的书信拿给他看，侯君集无话可说，才认罪。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侯君集有功，我想求请饶他一命，可以吗？”大臣们认为不可以。太宗于是对侯君集说：“我和你永别了！”接着流下眼泪。侯君集也趴在地上，随后在街市上被斩首。侯君集临刑前，对监刑将军说：“我侯君集失足到了这一步！但我在陛下做藩王时就侍奉他，（胡三省注：皇上在藩王府时，招引侯君集进入幕府，多次跟随征战。）攻灭了两个国家，（胡三省注：指吐谷浑、高昌。）请求保全一个儿子来供奉祭祀。”太宗于是赦免了他的妻子和儿子，把他们流放到岭南。查抄他的家产时，发现有两个美女，从小喝人乳而不吃别的食物。
起初，太宗让李靖教侯君集兵法，侯君集对太宗说：“李靖将要谋反了。”太宗问原因，他回答说：“李靖只教我粗浅的兵法，却隐藏精深的内容，由此可知他要谋反。”太宗拿这事问李靖，李靖回答说：“这是侯君集想要谋反罢了。如今中原已经平定，（胡三省注：夏，指中原地区。）我所教的兵法，足够制服四夷，而侯君集执意要学尽我的兵法，不是想谋反又是什么呢！”江夏王李道宗曾经从容地对太宗说：“侯君集志向大而智谋小，自恃有一点功劳，以位居房玄龄、李靖之下为耻，虽然担任吏部尚书，却不能满足他的志向。在我看来，他一定会作乱。”太宗说：“侯君集的才能，做什么不行！我难道舍不得高位吗？只是按顺序还没轮到他罢了，怎么能凭空猜测，（胡三省注：朱熹说：亿，是没见到就主观臆断。）胡乱产生猜疑呢！”等到侯君集因谋反被诛杀，太宗才向李道宗道歉说：“果然像你说的那样。”
李安俨的父亲，已经九十多岁了，太宗怜悯他，赐给他奴婢来赡养他。
太子李承乾获罪后，魏王李泰每天进宫侍奉，太宗当面答应立他为太子，岑文本、刘洎也劝太宗这样做；长孙无忌坚决请求立晋王李治。（胡三省注：请求立嫡子。）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昨天青雀（李泰的小字）扑到我怀里说：‘我今天才得以成为陛下的儿子，这是重生的日子。我有一个儿子，我死的时候，会为陛下杀了他，传位给晋王。’人谁不爱自己的儿子，我见他这样，很怜爱他。”谏议大夫褚遂良说：“陛下说的话太失当了。希望陛下慎重考虑，不要出错！哪有陛下去世后，魏王占据天下，会杀了自己的爱子，传位给晋王的呢！杀子立弟，不符合人情。”（胡三省注：褚遂良探究他内心的想法而说这话。）太宗说：“从前我已经立李承乾为太子，又宠爱魏王，礼仪等级超过了李承乾，才造成今天的祸患。过去的事情不远，足以作为借鉴。陛下如今立魏王为太子，希望先安置好晋王，才能确保安全。”褚遂良这话，也是为了刺激太宗。太宗流泪说：“我做不到。”于是起身，进入宫中。魏王李泰担心太宗立晋王李治，对李治说：“你和李元昌关系好，李元昌现在败亡了，你能不担忧吗？”李治因此面带忧虑。太宗觉得奇怪，多次问他原因，李治才把情况告诉太宗；太宗怅然若失，（胡三省注：怃，失意的样子。）开始后悔说过立李泰为太子的话。太宗当面斥责李承乾，李承乾说：“我作为太子，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只是被李泰算计，时常和朝中大臣谋划保全自己的办法，那些不守法度的人就教唆我做了不轨的事。如今如果李泰做太子，那正是落入他的算计之中。”李承乾被废后，太宗亲临两仪殿，（胡三省注：根据《唐六典》，两仪殿在太极殿之后，大概是古代的内朝，平常在这里处理政务。）大臣们都退出去，只留下长孙无忌、房玄龄、李世积、褚遂良，对他们说：“我三个儿子一个弟弟，做出这样的事，（胡三省注：三个儿子指齐王李佑、太子李承乾、魏王李泰；一个弟弟指汉王李元昌。）我心里实在烦闷无依！”于是自己倒在床榻上，长孙无忌等人赶紧上前扶抱；太宗又抽出佩刀想自杀，褚遂良夺下刀交给晋王李治。长孙无忌等人请太宗说出想法，太宗说：“我想立晋王为太子。”长孙无忌说：“谨遵诏令；有不同意见的，我请求斩杀他！”太宗对李治说：“你舅舅答应你了，应该拜谢他。”李治于是下拜。太宗对长孙无忌等人说：“你们已经同意我的意见，不知外面的议论怎么样？”他们回答说：“晋王仁爱孝顺，天下人归心已久，请陛下试着召见百官询问，有不同意见的，我甘愿辜负陛下万死不辞。”太宗于是亲临太极殿，（胡三省注：西内正南门叫承天门，正殿叫太极殿，太极殿之后叫两仪殿。《唐六典》记载：每月初一、十五亲临太极殿处理朝政，大概是古代的中朝。）召见文武六品以上官员，对他们说：“李承乾叛逆，（胡三省注：悖，叛逆。）李泰也凶狠险恶，都不能立为太子。我想从众儿子中选继承人，谁合适呢？你们明确地说出来。”众人都欢呼说：“晋王仁爱孝顺，应当做继承人。”太宗很高兴。当天，李泰带领一百多骑兵到永安门；（胡三省注：《唐六典》记载：太极宫城南面三门，中间叫承天门，东面叫长乐门，西面叫永安门。）太宗命令守门官员把他的骑兵全部赶走，（胡三省注：《唐六典》记载：门下省有城门郎四人，掌管京城、皇城宫殿各门开关的礼节；设置门仆八百人，轮流值班。）带李泰进入肃章门，囚禁在北苑。（胡三省注：程大昌说：太极宫的北面有内苑，因为在宫北，所以也叫北苑。苑的北门叫启运门，再往北就是禁苑，禁苑很大。）
丙戌日，下诏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亲临承天门楼，赦免天下，特许百姓聚饮三天。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我如果立李泰为太子，那就是说太子之位可以通过谋划得到。从今往后，太子无道，藩王窥伺太子之位的，都要废黜他们，传给子孙后代，永远作为后世的法则。而且立李泰为太子，李承乾和李治都不能保全；立李治为太子，那么李承乾和李泰都能平安无事。”
史臣司马光说：唐太宗不把天下大权偏爱给自己喜欢的人，以此杜绝祸乱的根源，可以说是有深远的谋略啊！
2丁亥日，任命中书令杨师道为吏部尚书。起初，长广公主嫁给赵慈景，生下赵节；赵慈景死后，（胡三省注：武德元年，赵慈景被尧君素杀死。）又改嫁杨师道。杨师道和长孙无忌等人一起审问李承乾的案子，暗中为赵节开脱，（胡三省注：道地，预先疏通以留余地。《汉书·田延年传》：“丞相议奏延年‘主守盗三千万，不道。’霍将军召问延年，欲为道地。”颜师古注说：“为他开通道路，使有安全之地。”）因此受到谴责。太宗到长广公主住处，公主用头撞地，哭着为儿子的罪过谢罪，太宗也下拜哭泣说：“奖赏不回避仇人，惩罚不偏袒亲戚，这是天下最公正的原则，我不敢违背，因此有负于姐姐。”
己丑日，下诏任命长孙无忌为太子太师，房玄龄为太子太傅，萧瑀为太子太保，（胡三省注：东宫三师，都是从一品。）李世积为太子詹事，萧瑀、李世积都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三品从此开始。（胡三省注：欧阳修说：指同侍中、中书令。）又任命左卫大将军李大亮兼任右卫率，前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胡三省注：少詹事，正四品，是詹事的副职。）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太子宾客。（胡三省注：太子宾客，正三品。古代没有这个官职，唐朝开始设置，掌管侍从规谏，辅助礼仪。）
李世积曾经得了急病，药方说“用胡须烧成的灰可以治疗”，太宗亲自剪下自己的胡须，为他和药。李世积叩头出血，哭着谢恩。太宗说：“这是为了国家，不是为了你，有什么可谢的！”李世积曾经陪太宗宴饮，太宗从容地对他说：“我寻求可以托付幼孤的大臣，没人能超过你，你从前不辜负李密，（胡三省注：见一百八十六卷武德元年。）难道会辜负我吗！”李世积流泪辞谢，咬破手指流出鲜血，接着喝得大醉，太宗脱下自己的衣服给他盖上。
癸巳日，下诏解除魏王李泰的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将军职务，降爵为东莱郡王。（胡三省注：雍，指雍州。相，指相州。）李泰府中被他亲近狎昵的僚属，都被流放到岭南；因为杜楚客的哥哥杜如晦有功，免除死罪，废为平民。给事中崔仁师曾经秘密请求立魏王李泰为太子，被贬为鸿胪少卿。
庚子日，制定太子拜见三师的礼仪：在殿门外迎接，（胡三省注：殿门，指东宫的殿门。）先下拜，三师回拜；每到一门都要让三师先行。三师坐下后，太子才能坐下。太子给三师的书信，前后都要称名、“惶恐”。
五月，癸酉日，太子上表，认为“李承乾、李泰的衣服不过是随身衣物，饮食也不能合口味，处境忧愁值得怜悯，请求命令有关部门，优厚地供给他们；”太宗听从了。
黄门侍郎刘洎上书说，认为“太子应当勤奋学习，亲近师友。如今他入宫侍奉，动不动就超过十天半个月，太师、太保以下官员，很少能和他接触应对，希望陛下稍微抑制一下对子女的宠爱，弘扬长远的规划，那么天下就非常幸运了！”太宗于是命令刘洎和岑文本、褚遂良、马周轮流到东宫，和太子相处谈论。
3六月，己卯朔日，发生日食。
4丁亥日，太常丞邓素出使高丽返回，请求在怀远镇增加戍兵来逼近高丽，太宗说：“‘远方的人不归服，就修养文德使他们来归附，’（胡三省注：《论语》中孔子的话。）没听说过一两百个戍兵就能威慑远方的！”
5丁酉日，右仆射高士廉退位，太宗允许，他的开府仪同三司、勋位封邑依旧保留，仍然为同门下中书三品，参与政事。
6闰月，辛亥日，太宗对身边的大臣说：“我自从立了太子，遇到事物就教诲他，见他吃饭，就说：‘你知道耕种收获的艰难，就会常常有这碗饭吃了。’（胡三省注：《尚书·无逸》说：只因为不知道耕种收获的艰难，才会安逸。）见他骑马，就说：‘你知道马的劳累和安逸，不耗尽它的力气，就会常常能骑着它了。’（胡三省注：颜渊说：从前造父擅长驾驭马，造父不耗尽马的力气，因此造父没有跑丢的马。）见他乘船，就说：‘水能够承载船，也能倾覆船，百姓就像水，君主就像船。’（胡三省注：《孔子家语》中的话。）见他在树下休息，就说：‘木头依照墨线就能锯直，君主听从劝谏就能圣明。’”（胡三省注：《尚书·说命》中的话。）
7丁巳日，下诏让太子掌管左、右屯营兵马事务，大将军以下官员都受他调度。
8薛延陀真珠可汗，派他的侄子突利设来献纳聘礼，进献五万匹马，一万头牛、骆驼，十万只羊。庚申日，突利设进献食物，太宗亲临相思殿，（胡三省注：根据褚遂良的奏疏说：“亲临北门，接受他献的食物。”那么相思殿大概在玄武门内。）大宴大臣，安排十部乐，（胡三省注：增乐为十部，见一百九十五卷十四年。）突利设两次下拜祝寿，太宗赏赐给他很丰厚的礼物。
契苾何力上书说：“不能和薛延陀通婚。”太宗说：“我已经答应他们了，怎么能做天子却说话不算数呢！”契苾何力回答说：“我不是想陛下立刻断绝婚约，希望暂且延缓这件事。我听说古代有亲迎的礼仪，如果下令让夷男亲自来迎亲，即使不到京城，也应该到灵州；他一定不敢来，那么断绝婚约就有理由了。夷男性情刚愎暴戾，既然不能成婚，他的部下又会离心离德，不过一两年必定会病死，两个儿子争夺王位，那么我们就可以轻易控制他们了！”太宗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征召真珠可汗让他亲自来迎亲，还下诏将要亲临灵州和他会面。真珠可汗非常高兴，想前往灵州，他的大臣劝谏说：“万一被扣留，后悔都来不及！”真珠可汗说：“我听说唐朝天子有圣德，我能亲自去见他，死也无憾。而且漠北必定会有君主，我决定去了，不要再多说！”太宗派遣三路使者，接受他所献的各种牲畜。薛延陀先前没有仓库马厩，真珠可汗向各部落征收，往返一万里，途中经过沙漠，没有水草，牲畜死亡将近一半，过了约定的日期还没到。议论的人有人认为聘礼没准备好就和他们通婚，会让戎狄轻视中原，太宗于是下诏断绝婚约，停止亲临灵州，追回三路使者。
褚遂良上书，认为“薛延陀本来是一个俟斤，陛下平定沙漠边塞，万里之内一片萧条，（胡三省注：指平定突厥，塞北都是沙漠，所以叫沙塞。）残余的敌寇奔波逃窜，需要有酋长，陛下赐给玺书、鼓纛，立他为可汗。（胡三省注：见一百九十三卷二年。）近来又降下大恩，允许和他通婚，（胡三省注：比，近来。复，又。见上卷十六年。）向西告知吐蕃，向北晓谕思摩，中原的儿童，没有不知道的。亲临北门，接受他献的食物，大臣和四夷，宴饮欢乐一整天。都说陛下想安定百姓，不爱惜一个女儿，凡是有生命的，谁不怀念恩德。如今一下子产生退缩的想法，有后悔的心思，我为国家惋惜这种名声；所考虑的很少，所失去的却很多，嫌隙已经产生，必定会造成边境祸患。他们国家怀着被欺骗的愤怒，我们百姓怀着违背约定的羞愧，恐怕这不是安抚远方的人、训诫士兵的办法。陛下统治天下十七年，用仁爱恩德团结众人，用信义安抚戎狄，没有谁不心悦诚服，辜负他们没有好处，（胡三省注：这两句话考查《旧唐书·褚遂良传》也是这样，但意思难以牵强解释。有人说：“力”，应当作“益”；说辜负延陀的约定是没有好处的。）为什么可惜不能有始有终呢！龙沙以北，部落多得数不清，（胡三省注：匈奴王庭叫龙城，没有固定的地方，所以沙漠因此叫龙沙。）中原诛杀他们，最终也不能杀尽，应当用恩德安抚他们，使作恶的在夷狄而不在华夏，失信的在他们而不在我们，那么尧、舜、禹、汤也远远比不上陛下了！”太宗不听。
这时，大臣们多说道：“国家已经答应和他们通婚，接受了他们的聘礼，不能对戎狄失信，再引发边境祸患。”太宗说：“你们都只知古代而不知现在。从前汉初匈奴强大，中原弱小，所以装饰子女，赠送金银丝帛来引诱他们，是符合当时情况的。如今中原强大，戎狄弱小，用我们一千步兵，可以击败数万胡骑，薛延陀之所以匍匐下拜，听从我们的命令，不敢骄横傲慢，是因为他刚刚成为君主，其他部族不是他的同族，想借助中原的势力来威慑制服他们罢了。同罗、仆骨、回纥等十多个部落，各有几万兵力，合力进攻他，立刻就可以攻破消灭他，他们之所以不敢发兵，是因为害怕中原所立的可汗。如今把女儿嫁给她，他自恃是大国的女婿，其他部族谁敢不服！戎狄人面兽心，一旦稍微不如意，必定会反过来伤害我们。如今我断绝和他的婚约，降低他的礼遇，其他部族知道我抛弃他，不久就会瓜分他了，你们等着瞧吧！”
史臣司马光说：孔子说可以去掉粮食、去掉军队，不可以去掉信用。（胡三省注：见《论语》。去，指去掉。）唐太宗清楚知道不能把女儿嫁给薛延陀，那么起初不答应他们的婚约就可以了；已经答应了，却又依仗强大违背信用而断绝婚约，即使消灭了薛延陀，也还是值得羞耻的。帝王发布命令，能不谨慎吗！
9太宗说：“盖苏文杀死他的君主而独揽国政，（胡三省注：见上卷十六年。）实在不能忽视，凭现在的兵力，攻取他不难，只是不想劳累百姓，我想暂且让契丹、靺鞨骚扰他，怎么样？”长孙无忌说：“盖苏文自己知道罪大恶极，害怕大国讨伐，必定会严加防备，陛下稍微容忍一下，他得以自我保全，必定会更加骄横懈怠，更加放纵作恶，然后再讨伐他，也不晚。”太宗说：“好！”（胡三省注：看这情况，就知道太宗的雄心没有一天不在高丽身上。）戊辰日，下诏任命高丽王高藏为上柱国、辽东郡王、高丽王，派遣使者持符节册封。
10丙子日，改封东莱王李泰为顺阳王。
11起初，太子李承乾德行有失，太宗秘密对中书侍郎兼左庶子杜正伦说：“我儿子的脚病还可以，但疏远贤良，亲近小人，你可以留意观察。（胡三省注：说李承乾的脚不便于行走，还可以；如果他疏远贤良，亲近小人，就不能不劝谏教诲他。）如果实在不能教诲，应当来告诉我国。”杜正伦多次劝谏，李承乾不听，于是把太宗的话告诉他。太子上表告诉太宗，太宗责怪杜正伦泄露机密，杜正伦回答说：“我用这话恐吓他，希望他能变好。”太宗发怒，把杜正伦贬为谷州刺史。等到李承乾败亡，秋季，七月，辛卯日，又把杜正伦贬为交州都督。起初，魏徵曾经推荐杜正伦和侯君集有宰相之才，请求任命侯君集为仆射，还说：“国家安不忘危，不能没有大将，各卫的兵马应当委托侯君集专门掌管。”太宗因为侯君集喜欢夸夸其谈，没有任用。等到杜正伦因罪被贬，侯君集因谋反被诛杀，太宗开始怀疑魏徵结党营私。又有人说魏徵自己抄录前后的劝谏言辞给起居郎褚遂良看，太宗更加不高兴，于是停止魏徵的儿子魏叔玉娶公主，还推倒了为魏徵所立的碑。（胡三省注：许婚、撰碑的事情见上卷本年。）
12起初，太宗对监修国史房玄龄说：（胡三省注：历代史官隶属于秘书省着作局，都由着作郎掌管修撰国史。北齐下诏让魏收撰史，又下诏让平原王高隆之总领监督，只是挂个名而已。贞观三年，开始把史馆移到宫中，在门下省北边，由宰相监修国史；从此着作郎开始不再掌管史职。监，指监督。）“前代史官的记载，都不让君主看，为什么呢？”房玄龄回答说：“史官不凭空赞美，不隐瞒恶行，如果君主看了必定会发怒，所以不敢献上。”太宗说：“我的想法，和前代不同。帝王想亲自看国史，了解以前的过失，作为以后的警戒，你可以整理好呈上。”谏议大夫朱子奢上书说：陛下圣德在身，所作所为没有过失，史官的记载，按理说都是美好的。陛下独自阅览《起居注》，对事情没有损害，如果把这种做法传给子孙，我担心曾孙、玄孙之后有的不是最聪明的人，掩饰过错，史官必定免不了受刑被杀。这样，就没有人不迎合旨意，保全自身远离祸患，悠悠千年，还有什么可相信的呢！所以前代不让君主看国史，就是因为这个。”太宗不听。房玄龄于是和给事中许敬宗等人删改为《高祖实录》、《今上实录》；癸巳日，书写完成，呈上。太宗看到书中记载六月四日的事情，言辞多有隐晦，（胡三省注：指诛杀李建成、李元吉的事情。）对房玄龄说：“周公诛杀管叔、蔡叔来安定周朝，季友毒死叔牙来保存鲁国，（胡三省注：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周成王年幼，周公摄政，管叔、蔡叔散布流言，挟持武庚叛乱，周公诛杀他们来安定周室。鲁国公子庆父，叔牙、季友，都是齐桓公的儿子。鲁庄公生病，向叔牙询问继承人，叔牙说：“庆父有才能。”问季友，季友说：“我拼死侍奉般。”于是毒死叔牙而立般。）我所做的，也和这类似，史官有什么可避讳的！”立刻命令删去虚浮的言辞，直接记载事情的真相。
13八月，庚戌日，任命洛州都督张亮为刑部尚书，参与朝政；任命左卫大将军、太子右卫率李大亮为工部尚书。李大亮身兼三个职务，在两宫值宿警卫，（胡三省注：三职，指担任工部尚书及警卫两宫。）恭敬节俭，忠诚谨慎，每次值宿，必定坐着睡到天亮。房玄龄很敬重他，常常称赞李大亮有王陵、周勃的气节，可以担任重要职位。
起初，李大亮担任庞玉的兵曹，被李密俘获，同辈人都死了，贼帅张弼见到他而释放了他，于是和他结为朋友。等到李大亮显贵，寻找张弼，想报答他的恩德，张弼当时担任将作丞，（胡三省注：唐监丞，从六品下。）自己隐匿不说。李大亮在路上遇到他而认出了他，拉着张弼哭泣，多次拿出家产赠送张弼，张弼拒不接受。李大亮对太宗说，请求把自己的官爵全部授予张弼，太宗为此提拔张弼为中郎将。当时人都称赞李大亮不辜负恩德，而赞美张弼不夸耀自己。（胡三省注：多，指称赞。《汉书·袁盎传》：“诸公闻之皆多盎。”不伐，指不自我夸耀。《尚书·大禹谟》：“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
14九月，庚辰日，新罗派遣使者说百济攻取了他们国家四十多座城，又和高丽联合出兵，谋划断绝新罗入朝的道路，请求派兵救援。太宗命令司农丞相里玄奖携带玺书赐给高丽，（胡三省注：《姓谱》记载：皋陶的后代为理氏。商末，理证的孙子仲师遭遇祸难，去掉“王”旁姓“里”，到里克被晋国诛杀，他的妻子携带小儿子逃到相城居住，因此为相里氏。）说：“新罗归顺国家，朝贡不断，你和百济各自应当停战；如果再进攻新罗，明年就发兵攻打你们国家！”
15癸未日，把李承乾迁移到黔州（今重庆彭水一带）。甲午日，把顺阳王李泰迁移到均州（今湖北丹江口）。（胡三省注：武当县，汉属南阳郡，晋属顺阳郡，宋属始平郡；梁设置武当郡及兴州，后周改丰州，隋开皇初改均州；大业初，废除为武当县，属淅阳郡；义宁二年，分淅阳的武当、均阳设置均州。孙愐说：汮水出自淅县北山流入沔水。“汮”，如今写作“均”。隋设置均州，因为水名来命名州名。）太宗说：“父子之情，出于自然。我如今和李泰生离，（胡三省注：生离，指活着分离。《楚辞》说：哀莫哀兮生别离。）心里又怎么能过得去！但我是天下的君主，只要能让百姓安宁，私情也可以割舍。”又把李泰所上的表给身边的大臣看，说：“李泰确实是个俊才，我心里想念他，你们是知道的；但因为国家的缘故，不得不以大义决断，让他居住在外面，也是为了保全双方啊。”
16先前，各州长官或高级佐官年初亲自携带贡品进入京城，称为朝集使，也称为考使；在京城没有官邸，大多租房子和商人杂居。太宗开始命令有关部门为他们建造官邸。
17冬季，十一月，己卯日，太宗在圜丘祭祀。（胡三省注：《贞观礼》记载：冬至在圜丘祭祀昊天上帝。）
18起初，太宗和隐太子李建成、巢剌王李元吉有嫌隙，密明公赠司空封德彝暗中采取两面讨好的态度。杨文干叛乱时，太上皇想废黜隐太子而立太宗，（胡三省注：见一百九十一卷武德七年。）封德彝坚决劝谏而停止。事情非常隐秘，太宗不知道，封德彝死后才知道。壬辰日，治书侍御史唐临开始追究弹劾这件事，请求罢黜他的官职，剥夺爵位。太宗命令百官商议，尚书唐俭等人商议说：“封德彝的罪过在死后暴露，生前蒙受皇恩，所担任的众多官职，不能追回剥夺，请求降赠官爵，改谥号。”下诏罢黜他的赠官，改谥号为缪，削去所享受的实际封邑。（胡三省注：《谥法》规定：名与实不符称为缪，遮蔽仁爱伤害贤能称为缪。《唐六典》说：魏氏五等爵位，都以乡亭为名，多是虚衔，不享受本邑的赋税。隋氏开始设立王公侯以下的制度，到唐沿袭，大多是虚名，说享受实际封邑的才能得到真正的民户。旧制度，每户都有三丁以上，一分归入国家，开元中，规定以三丁为限，租赋全部归入封家。）
19太宗下令选拔良家女子充实东宫；癸巳日，太子派左庶子于志宁推辞。太宗说：“我不想让子孙出生在微贱人家罢了。如今既然推辞，应当顺从他的意思。”太宗怀疑太子仁爱懦弱，秘密对长孙无忌说：“你劝我立雉奴，雉奴懦弱，恐怕不能守住国家，怎么办！吴王李恪英明果断，很像我，我想立他为太子，怎么样？”长孙无忌坚决反对，认为不可以。太宗说：“你因为李恪不是你的外甥吗？”长孙无忌说：“太子仁爱宽厚，实在是守成的贤主；太子之位至关重要，怎么能多次更换！（胡三省注：数，指多次。）希望陛下仔细考虑。”太宗于是停止。十二月，壬子日，太宗对吴王李恪说：“父子虽然是最亲近的，但到了有罪的时候，天下的法律也不能徇私。汉朝已经立昭帝，燕王刘旦不服，暗中图谋不轨，霍光用一封书信就诛杀了他。（胡三省注：见二十三卷汉昭帝元凤元年。）作为臣子，不能不引以为戒！”（胡三省注：为后来长孙无忌杀死李恪埋下伏笔。）
20庚申日，太宗亲临骊山温泉；庚午日，返回宫中。
贞观十八年（甲辰、644）
1春季，正月，乙未日，太宗亲临钟官城；（胡三省注：汉钟官在上林苑中，到唐时大概故城还存在，位置应当在鄠、杜二县境内。）庚子日，亲临鄠县（今陕西户县）；壬寅日，亲临骊山温泉。
2相里玄奖到达平壤，莫离支已经率兵进攻新罗，攻破两座城，高丽王派人召见他，才返回。（胡三省注：丽，指高丽。还，指返回。）相里玄奖劝谕他不要进攻新罗，莫离支说：“从前隋人入侵，新罗趁机侵占我国土地五百里，（胡三省注：指隋炀帝讨伐高丽时。）如果不归还我们被侵占的土地，恐怕战争不能停止。”相里玄奖说：“过去的事情，怎么能追究呢！至于辽东各城，本来都是中原的郡县，（胡三省注：高丽的土地，汉、魏时都是郡县，晋朝动乱，才和中原断绝。）中原尚且不说什么，高丽怎么能一定要索求旧地。”莫离支最终不听。
二月，乙巳朔日，相里玄奖返回，详细报告情况。太宗说：“盖苏文杀死他的君主，杀害大臣，残害百姓，如今又违背我的诏命，侵犯邻国，不能不讨伐。”谏议大夫褚遂良说：“陛下指挥就能使中原安定，环视就能使四夷臣服，威望很大了。如今却渡海远征小夷，如果能按期取胜，还可以。万一失败，损害威望，再发动愤怒的军队，那么安危就难以预料了。”李世积说：“从前薛延陀入侵，（胡三省注：指十五年进攻突厥思摩。）陛下想发兵彻底讨伐，魏徵劝谏而停止，使他们至今成为祸患。从前如果采用陛下的策略，北方边境就安定了。”太宗说：“是这样。这确实是魏徵的过失；我不久就后悔了却不想说，担心堵塞好的谋略的缘故。”
太宗想亲自征伐高丽，褚遂良上书，认为：“天下就像一个人：两京，是心腹；州县，是四肢；四夷，是身外之物。高丽罪过很大，确实应当讨伐，但命令两三个猛将率领四五万兵力，依仗陛下的威灵，攻取它易如反掌。如今太子刚刚立，年纪还小，其余的藩王，陛下是知道的，一下子放弃固若金汤的国家，跨越辽海的险阻，以天下的君主，轻易远行，都是我非常担忧的。”太宗不听。当时大臣们多劝谏征伐高丽，太宗说：“即使有八尧九舜，也不能在冬天耕种，农夫、儿童，春天耕种就能生长，是因为顺应时节。盖苏文欺上虐下，百姓伸长脖子等待救援，这正是高丽可以灭亡的时候，议论的人众说纷纭，只是没看到这一点罢了。”
3己酉日，太宗亲临灵口，（胡三省注：《新唐书》写作“零口”。《九域志》记载：京兆临潼县有零口镇。临潼，是唐的昭应县；昭应，是唐初的新丰县。按宋白《续通典》记载：京兆新丰县境内有零水。零口大概是零水的入河口。）乙卯日，返回宫中。
4三月，辛卯日，任命左卫将军薛万彻暂代右卫大将军。太宗曾经对身边的大臣说：“如今的名将，只有李世积、李道宗、薛万彻三人而已，李世积、李道宗不能大胜，也不会大败，薛万彻不是大胜就是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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