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骨肉剥离(2/2)
而朝廷,也绝不容许任何一个“地方官”,成为一方土地上百姓心中的“母亲”。
这份了悟,没有让她自得。
功高震主,未必是功劳太大,而是她与这片土地、这些百姓的联结,已经深到了让上位者不安的地步。
烛火在沈章眼中跳动,她没看面前摊开的名册,目光投向坐立不安的苏秀。
“阿秀,”沈章开口,“把咱那‘沈记’的招牌,摘了吧。”
苏秀弹起来:“明府!那是咱们一点一滴……”
“——是‘你’的商队。”沈章截断她,语气不容置疑,
“从今天起,跟县衙有瓜葛的买卖,一笔笔清掉。
契书重拟,账本分开。
往后你就是东家苏秀,走南闯北挣的是自家的辛苦钱,听明白了?”
苏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不是委屈,是急的:
“那咱们这些年铺的路、喂饱的那些豺狼、打通的那些关节,就这么扔了?!
还有夷寨那些头人,他们只认您盖的印,我的面子值几个钱?”
“你的面子不值钱。”沈章的话硬得像石头,
“但一个能让他们山货卖出去,能给他们带回钱的商人苏秀,值钱。
以前他们看的是我屁股底下这把椅子,以后……”
她盯着苏秀,“得看你自己的本事。把‘沈记’变成‘苏记’,不是让你败家,是让你活命,也让我活命。”
苏秀张了张嘴,看着沈章眼底的疲累和决绝,那股泼辣劲儿忽然泄了,肩膀塌下来。
她懂了,这不是生意上的取舍,是刀刃贴着脖子的保命符。
她抹了把脸,再抬头时,眼里只剩下落寞:
“……我知道了。招牌我砸,路子我断。
但人,
那些咱们一手带出来的伙计、认路的老人,得让他们心甘情愿跟着‘苏记’吃饭。”
“你只管去做。”沈章略一点头,这就算应了。
处理完最烫手的山芋,她转向一直沉默坐在角落的沈容。
阿姊手里绞着一块帕子。
“阿姊,”沈章声音放软了些,“你那儿记着的……那些‘闲事’,该忘了。”
沈容抬头,嘴唇微颤:“那些不是闲事!那是云川的……”
“是云川的呼吸。”沈章接过话,眼神空茫,“可咱们不能再去数它每天喘几下。
从今往后,你只是县衙里管着内务、偶尔帮阿秀核对绣品花样的沈娘子。
你‘听’到的,只能是绣娘们抱怨丝线涨价,只能是厨娘嘀咕柴米油盐。”
她起身,走到沈容面前,蹲下,握住阿姊冰凉的手:
“你得学会‘看不见’,阿姊。
把那些人情、那些牵挂,都化进一日三餐、针头线脑里去。
咱们记得人,就好了,别再记着事。”
沈容没有问为什么,因为妹妹眼里的血丝和那份残忍的清醒,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只是用力回握,点头:“我……我晓得了。我回去就把那些纸片……都烧了。”
最后,是关于祖父的县学和沈霜的医堂。
沈章没再多做吩咐,只对沈容轻声说:
“学堂的事,我去跟祖父讲。
二姊那儿……你把这话带给她,医堂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从来都不是谁的私产。
她把本事留在云川,比把人留在云川,更有用。”
命令下完了,房间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沈章疲惫靠回椅背,闭上眼睛。
她刚刚亲手拆解了自己过去三年殚精竭虑搭建起来的一切,像把血肉从骨头上生生剥离。
痛吗?
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