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沪港路遥心起伏(2/2)
抵达上海港时,正是清晨,黄浦江面上飘着薄薄的雾,带着点湿冷的潮气,钻进领口。码头的吊桥在雾中若隐若现,铁索上挂着的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像幅水墨画。
司徒倩跟着人流往外走,帆布包上的铜扣叮当作响,里面的对讲机硌着腰。忽然撞到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对方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白色的纸页飘得到处都是。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蹲下去帮忙捡,指尖触到一张照片,上面是她的脸,背景是红磡体育馆的舞台,她穿着戏服,正在唱《帝女花》,应该是上次演出时拍的。照片背面有行小字,写着“目标人物,司徒倩”。
男人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晨光,看不清眼神。他的声音温和得像水:“没关系。你是……司徒倩小姐?”
司徒倩心里一紧,猛地抬头,手里的照片差点掉在地上。男人约莫四十岁,穿着灰色中山装,洗得有些发白,胸前别着“上海音乐学院”的校徽,塑料的边缘有点裂。
他笑得一脸和善,眼角有细纹:“我是音乐学院的周教授,负责接待新生。你的录取通知书我看过,知道你今天到,特意来接你。学校的车就在外面。”
她捏着照片的手微微发颤,想起陈宇的话,“亨利的人里有个戴眼镜的,姓周,以前在海关待过,说话文绉绉的”。
这眼前的男人确实是姓周的,也确实在音乐学院,可他手里的照片,怎么看都不像是学校能拿到的,角度像是从观众席偷拍的。
“周教授怎么会有我的照片?”她不动声色地把照片塞回给他,指尖的冷汗浸湿了帆布包的带子,布料变得沉甸甸的,“学校的迎新资料里,应该只有我的证件照吧?”
周教授笑了笑,把照片放进公文包,拉链“咔哒”一声拉上。“是香江那边寄来的,说你是难得的粤剧人才,让我们多照顾。”
而且,他话说得挺自然,伸手帮她拎起行李箱,“走吧,学校的车在外面等着呢,早去早安顿,宿舍都给你收拾好了。”
司徒倩跟着他往外走,心跳得像擂鼓,脚步有点发沉。路过码头的公告栏时,她瞥见一张寻人启事,贴在最显眼的位置,照片上的女孩梳着马尾辫,眉眼间竟和她有七分相似,穿着蓝白校服,落款是“周伟明”。
“周伟明,那不就是眼前这位周教授的名字吗?”他刚才自我介绍时说过。
她忽然想起许峰的字条,夹在船票里的,还有一行小字“别相信陌生人,尤其是主动来接你的”,当时没在意,现在字字都像警钟。
自然,这脚步下意识地也放慢,帆布包蹭着小腿,有点疼。周教授似乎察觉到了,回头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晕船很正常,我第一次去香港也吐了一路。”
“有点晕船。”司徒倩定了定神,指了指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绿色的,玻璃上贴着“长途直拨”的字样,“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香港的亲戚会担心的。周教授不介意等我一下吧?很快就好。”
周教授的笑容僵了一下,嘴角的弧度有点不自然,随即又恢复和善:“当然不介意,快去快回。出门在外,报平安是应该的。”
司徒倩快步走到电话亭,手忙脚乱地塞硬币,手指不听使唤,掉了好几枚在地上。
她蹲下去捡,看见周教授背对着她,在跟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说话,那两人站在一辆面包车旁,领口隐约露出“货运”的字样,和亨利集团的人穿的制服一模一样,深蓝色布料,黄色的字。
她心里更慌了,抓起硬币塞进投币口,拨了陈宇的传呼号,留言时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陈宇哥,上海有危险,周教授不对劲,他认识亨利的人,速告许峰。让他小心,别自己过来。”
挂了电话,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时,看见周教授正站在不远处,对着那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使眼色,男人点了点头,手插进了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是握着什么东西。
周教授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像只耐心等待猎物的狼,眼神里藏着算计。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出口处,车窗降下,露出王经理的脸——是许峰在上海的朋友,做进出口生意的,之前许峰打过电话,说好了让他来接。
“司徒小姐!这里!”王经理挥着手喊,他穿着白色衬衫,领带打得很整齐,“我在这儿!”
司徒倩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拔腿就跑,帆布包在肩上颠得厉害,里面的对讲机撞着曲谱,发出“咚咚”的声响。周教授脸色一变,对那两个黑夹克男人使了个眼色,三人立刻追了上来,脚步声“噔噔”地响在码头的水泥地上。
“抓住她!”周教授的声音不再温和,带着狠戾,像被撕破的伪装,“许峰不交出许氏的股份,就别想让她好过!把人带到仓库去!”
司徒倩拼命往前跑,头发散了下来,遮住了眼睛。她甩开头发,看见王经理的车就在前面,离她只有几步远。她用尽全身力气冲过去,拉开车门跳了进去,后背撞在座椅上,疼得她龇牙咧嘴。
“开车!快开车!”她对着司机大喊,声音都劈了。
轿车猛地窜了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后视镜里,周教授和那两个男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周教授还在指着车骂,嘴唇动得很快。
司徒倩瘫在后座上,大口喘着气,摸出领口的玉兰花胸针,花瓣上的珍珠硌得她手心发疼,却让她清醒了几分。
王经理递过来一瓶温水,塑料瓶的,拧开了盖子,一脸后怕:“刚才那几个人是亨利的人,许峰昨天就告诉我了,让我务必小心。”
他们在上海的仓库藏了批走私的古董,青铜器居多,想逼许峰用许氏的股份换,不然就对你不利。现在抓不到你,肯定还会有别的招数,这几天你别出门,我让人守着公寓。”
司徒倩喝了口温水,喉咙还是发紧,像有东西堵着。她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上海的马路比香江宽,自行车流像潮水一样涌过,叮铃铃的车铃声此起彼伏,和香江的霓虹喧嚣截然不同,却同样让人觉得。,,,,,,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每一步都可能踩进看不见的陷阱,不知道哪个转角就会遇到周教授那样的人。
到了音乐学院附近的住处,是栋老式居民楼,红砖墙爬满了爬山虎,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咯吱”作响。王经理打开三楼的房门,屋里的家具很简单,一张木桌,两把椅子,靠墙放着张单人床,床单是洗得发白的蓝格子。
“委屈你了,”王经理帮她把行李拎进来,“这是许峰托我找的房子,离学校近,房东是退休的音乐老师,人很和善。他说等处理完香江的事,就立刻飞过来。”
司徒倩点点头,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晚风带着桂花香飘进来,甜得发腻。楼下的弄堂里,有老太太摇着蒲扇聊天,操着一口软糯的上海话,还有小孩追逐打闹的笑声,像浸在温水里,和香江的快节奏截然不同。
她摸出领口的玉兰花胸针,阳光已经西斜,金色的光透过花瓣,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口袋里的对讲机突然“滋滋”响起来,陈宇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传来:“倩儿?听到请回答!许峰知道了,他已经订了今晚的机票,明天一早就到上海!”
司徒倩的心猛地一松,指尖捏着胸针,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熨帖了慌乱。她对着对讲机轻声说:“收到。告诉许峰,我在这儿很好,让他路上小心。”
挂了对讲机,她从帆布包里拿出粤剧曲谱,坐在木桌前翻开。泛黄的纸页上,许振海的批注密密麻麻,在“香夭”那段的空白处,他写着“沪港同调,情之所至,无关远近”。窗外的桂花香越来越浓,司徒倩忽然笑了,提笔在旁边补了一句:“静待君来,共唱此曲。”
夜色渐深,弄堂里的灯光次第亮起,像散落的星子。司徒倩把胸针别在睡衣领口,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木质房梁在月光下投下淡淡的影子。”
她想起许峰在香江码头说的话,“等我”,简单两个字,却像颗定海神针,让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了安身的底气。
或许,前路还有风雨,或许亨利的余党还在暗处窥伺,但只要胸针还在,只要那个承诺还在她就不怕。
其实,这就像是粤剧的调子,无论在香江还是黄浦江,起承转合间,唱的都是一样的牵挂,一样的等待。而等待的尽头,总会有那个人,穿过山海如期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