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田亩藏锋(1/2)
南山虎患既除,赋税得免,桃峪村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带着山坳里的风都透着一股久违的轻快。
日子便在这份劫后余生的安宁中,如水般流淌过去。
王曜并未耽于宴饮欢庆后的懈怠。
次日清晨,他便恢复了在太学养成的作息,寅末即起,于自家小楼窗前就着微熹晨光,诵读带来的书卷。
只是所读之书,除却经史典籍,更多了裴元略所赠的那几卷农书笔记,尤其是那部《氾胜之书》及其批注,被他反复研读,边角都已微微起毛。
书中那些关于区田、溲种、代田的论述,不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与眼前这片生养他的土地紧密联系起来。
早课过后,他便换上母亲浆洗干净的粗布短打,扛起锄头,戴上斗笠,走向自家那几分位于村北山坡上的薄田。
田假两月,他决意不虚度光阴,要将太学所习的农事知识,于此躬行实践。
时入初夏,阳光已颇具威势,晒得田土发烫。
王曜家的田地位于山坡,土质贫瘠,往年只能种些耐旱的粟米,收成堪堪糊口。
他按照裴元略所授,并结合自家田地情况,决定先小范围试行“区田法”。
此法重在深耕、窝种、集中肥力,于瘠土尤见功效。
他赤足踩在温热的泥土上,挥动锄头,依照书中图示及裴元略的讲解,将土地划分成一个个规整的方形小区,深挖尺余,捡出石块草根,再将带来的自家沤制的粪肥与灶灰仔细拌匀,填入区中。
这活计极耗体力,不一会儿便汗透衣背,手臂酸麻。
但他心志坚定,毫不气馁,动作由生疏渐至熟练。
村中乡邻起初见他一个太学生,不在家安心读书,反倒像寻常农夫般下地劳作,皆感新奇,路过时不免驻足观望,窃窃私语。
有佩服其不摆架子的,亦有暗笑其读书读迂了、枉费气力的。
王曜皆不以为意,只埋头做事。
偶有相熟的老农好奇问起,他便耐心解释这区田法的原理与好处,言谈间引述《氾胜之书》与裴元略的见解,深入浅出,竟让那些耕作了一辈子的老把式也听得连连点头,啧啧称奇。
高蛮和李虎歇息三日后,便带着村中几个壮实后生,再度进山,前往花溪村接回王铁和石头。
临行前,王曜特意将自家分得的那三贯钱中又取出一些,让高蛮带去,嘱托务必请花溪村那位懂草药的老人再给王铁仔细瞧瞧,若需什么珍贵药材,切勿吝啬。
高蛮应下,与李虎等人跋涉而去。
三日后,一行人安然返回。
王铁胸前伤口已结痂,脸色虽仍苍白,但精神头好了许多,见到亲人,又是哭又是笑。
石头则完好无损,只是瘦黑了些。
七叔公和王伍一家悬着的心总算落地,对王曜更是感激不尽。
高蛮带回消息,花溪村及南山脚下各村,如今已敢放心入山樵採狩猎,生计渐复,对桃峪村尤其是王曜、李虎、高蛮三人,视若恩人,口口相传。
李虎归来后,见王曜整日泡在田里,二话不说,也扛起家伙来帮忙。
他力气远胜王曜,开挖区田、搬运土石的重活,在他手下轻松不少。
王曜便专心于更需细致把握的肥水调配、种子处理。
二人一力一智,配合日渐默契。
高蛮偶尔也来田边转转,他虽不精农事,但长年山林经验,对土壤、气候自有独到见解,常能提出些一针见血的意见。
譬如他指出王曜家田地上方有片岩层,雨季易渗水,建议在区田周围加挖排水浅沟,王曜依言而行,果觉妥当。
王曜又尝试“溲种法”。
依《氾胜之书》所载,需以骨汁、蚕矢、兽脂等物和泥溲种,以增地力,防虫抗旱。
然山村贫瘠,何来许多骨汁兽脂?王曜便与母亲商议,将平日杀鸡宰羊积下的少许碎骨煅烧成灰,混以草木灰、少量腥泥(取自溪边鱼虾腐败处),替代昂贵材料。
陈氏虽不解儿子为何执着于这些“奇技淫巧”,但见其认真,便也由他,甚至帮着一起捣鼓。
这番动静,渐渐吸引了村中更多人的注意。
先是与王家田地相邻的几户,见王曜区田内幼苗出土后,果然比寻常撒播的苗株更显粗壮齐整,不由得动了心思,纷纷前来请教。
王曜毫无保留,倾囊相授,甚至亲自示范。
于是,桃峪村北坡上,悄然兴起了一股试行新法的小小风潮。
虽大多只是仿效王曜,划出小块田地尝试,但那种因循守旧的气氛,终究是被打破了。
王曜于田间地头,与乡亲们探讨墒情、肥力、间作,言谈间既有圣贤道理,更多切合实际的农桑之策,其平和务实,深得村民敬重。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学生,而是真正融入这片土地的乡里后生。
如此二十几日,王曜昼耕夜读,日子充实而平静。
田间新法初显成效,幼苗长势似乎较往年更为茁壮,引得几位老成持重的农人也开始心动,私下向王曜请教。
王曜皆倾囊相授,并无藏私。他与村人同劳同息,肌肤晒得黝黑,手掌磨出薄茧,却觉心神前所未有的踏实。
唯有夜深人静时,望向长安方向,思绪才会飘远,想起太学同窗,想起阿伊莎,更想起那枚归还的银钗和毛秋晴冷冽的身影,心中泛起淡淡涟漪,随即又被眼前田垄的翠色与书卷的墨香压下。
......
时光如水,悄然流逝,转眼已至六月初。
关中大地彻底被酷热笼罩,日头如同巨大的火盆高悬,炙烤着山川原野,连山风都带着灼人的气息。
正午时分,万物偃息,鸟雀藏于林荫,犬犬吐舌趴于檐下,唯有知了在枝头声嘶力竭地鸣叫,更添烦闷。
华阴县衙后院书斋,虽门窗大开,却因墙体厚实,勉强隔开外界热浪,室内依旧闷热难当。
冰盆里冰块早已化尽,只余一汪清水,起不到半分凉意。
县令董迈身着轻薄的夏布直裰,仍觉汗流浃背,但他此刻心头的焦躁,远胜于身体的燥热。
他正对着一卷摊开的案牍发愁,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案面,频率杂乱,显是心绪不宁。
案牍上墨迹犹新,记录的是一桩昨日傍晚方才发生的命案,现场位于城西榆林巷,死者乃城中颇有名气的绸缎商人赵贵。
案情看似简单,却疑点重重,令董迈颇感棘手。
据初步查证:赵贵年约四旬,家资颇丰,经营“锦绣轩”绸缎庄多年,为人虽市侩,却也非大奸大恶之徒。
昨日申时末,其妻龙氏从城外寺庙进香归来,发现赵贵倒卧于自家书房地上,气息全无。
书房内有明显打斗痕迹,桌椅倾倒,茶具碎裂,一只珍贵的前朝青瓷花瓶也摔得粉碎。
赵贵颈间有勒痕,面色青紫,初步勘验系窒息而亡。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