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时空的离散革命(1/2)
一九八六年的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一栋老旧物理楼的实验室里,空气仿佛被厚重的思虑与挫败感凝结。阿贝·阿什提卡(Abhay Ashtekar)站在一块写满又擦去、擦去又写满的黑板前,指尖的粉笔灰沾满了裤缝,眉头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黑板上,是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场方程,那个描述时空几何如何被物质和能量弯曲的优美体系,此刻在量子引力的框架下,却显得如此桀骜不驯。
传统的“正则量子化”方法,试图将广义相对论像处理电磁场或其他规范场一样进行量子改造,但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当他把时空度规(描述时空形状的基本量)作为基本变量进行量子化时,那组至关重要的约束方程——确保理论满足广义协变性(物理规律与坐标系选择无关)的方程——变成了极其复杂、高度非线性的怪物。它们像一团乱麻,纠缠不清,使得定义希尔伯特空间(量子态存在的舞台)和物理观测量的工作几乎寸步难行。时空几何的量子化,这条通往终极理论的道路,似乎陷入了一个看似无解的泥潭,许多同行甚至开始怀疑,这条路是否根本就是死胡同。
窗外,雨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更添了几分烦闷。阿什提卡踱步到窗前,看着雨丝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中划出斜线,脑海里却仍在与那些顽固的方程搏斗。连续、光滑的时空背景,这个在经典广义相对论中如此自然的概念,在量子引力面前,是否成了最大的障碍?难道时空本身,就不能像物质场一样,具有更基本的、可能是离散的构成单元吗?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突然击中了他。这个念头并非完全凭空而来,它隐约受到当时一些前沿思想的启发,比如杨-米尔斯规范场理论的成功,以及一些试图用扭量(istor)等新语言重新表述引力的尝试。但在此刻,这个念头在阿什提卡脑中变得无比清晰和强烈:
“如果……如果我们不用传统的度规变量,而是用一套新的变量来重新表述广义相对论呢?一套更接近规范场理论的变量?”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到黑板前,迅速擦掉那些令人沮丧的复杂表达式。粉笔在黑板上飞速移动,发出急促的沙沙声。他引入了一个新的连接场(e field),类似于电磁学中的矢势,但具有更丰富的内部结构(SU(2)群结构),以及一个与之共轭的“标架场”(triad field),来描述空间几何。经过一系列精妙的变换,奇迹发生了。
原本复杂无比的爱因斯坦场方程,在这套新的变量——后来以他的名字被命名为“Ashtekar变量”——下,呈现出令人惊叹的简洁形式!那组曾经如同噩梦般的约束方程,特别是最重要的“标量约束”(哈密顿约束),其形式发生了根本性的简化。虽然并非完全线性,但其代数结构变得清晰得多,与规范理论中的高斯定律约束呈现出惊人的相似性。
“拨云见日……”阿什提卡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困扰了量子引力研究数十年的最大技术障碍之一,似乎就在这一夜之间,被一种巧妙的“变量替换”戏剧性地扫清了。正则量子化的程序,在这套新变量下,突然变得清晰可行。时空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固定的背景舞台,而是由这些新的规范场动态“编织”而成的结构本身。他在随后发表的论文中激动地写道:“时空不再是被动的背景,而是由规范场编织而成的动态结构。” 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突破,更是一次概念上的革命,它为将时空几何本身视为量子对象铺平了道路。
几乎在同一时期,在大西洋彼岸的欧洲核子研究中心(),两位年轻的博士后——李·斯莫林(Lee Sol)和卡洛·罗威利(carlo Rovelli)——也正为量子引力的难题苦恼不已。他们感受到弦理论在统一道路上高歌猛进带来的压力,但也坚信基于广义相对论直接量子化的道路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然而,传统的路径同样让他们举步维艰。
当Ashtekar的论文预印本传到时,斯莫林和罗威利几乎是瞬间就被吸引住了。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换了一套数学符号那么简单。
“阿什提卡找到了钥匙!”斯莫林在办公室里挥舞着论文,兴奋地对罗威利说,“你看,他用规范场来描述引力,这意味着引力的量子态应该就是这些规范场的量子态!”
罗威利,这位来自意大利、思维兼具哲学深度与数学严谨性的物理学家,目光紧紧盯着论文中的公式。“没错,李。如果时空几何由这个SU(2)规范场描述,那么量子化的核心就是找到这个规范场的量子态表示。我们不能再拘泥于度规的微小涨落图像了。”
传统的量子场论中,场的激发表现为粒子。但在这里,时空几何的量子态应该是什么样子?他们回顾规范场论中一个核心概念:威尔逊圈(wilson loop)。它表示规范场沿一个闭合路径的“和乐”(holonoy),即一个粒子沿该路径绕行一周后,其内部自由度(如相位)发生的变化。威尔逊圈捕获了规范场的全局、非局域信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