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零点的桥梁（1/2）
《离散复分析讲义》的墨香，仿佛一缕悠长而坚韧的丝线，将普林斯顿神域的绝顶风光、北大未名湖畔的凛冽训诫、上海南京路上的烟火疗愈，以及无数个深夜里与布斯遗稿的无声对话，最终编织、锚定在了北京中关村那间堆满书籍的寻常家中。当最后一箱作者签名本被出版社运走，赵小慧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一种超越激动与成就感的、近乎虚脱的平静。持续数年的精神紧绷、自我怀疑、巨大压力与最终释然，如同海啸过后的退潮，留下了一片空旷而安宁的沙滩。
她独自在家，没有开灯，任由暮色透过窗棂，将房间染成温柔的蓝灰色。手指无意识地拂过书架上那本崭新的《讲义》，心中涌起的，并非功成名就的欣喜，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深切感激与沉重后怕的顿悟。
她想起了格罗腾迪克陛下那穿透灵魂的沉默，德利涅陛下那如手术刀般精准的“回响”。她现在才真正明白，那并非针对她个人的驳斥，而是学派对其自身存在根基的扞卫，是对数学真理纯粹性的绝对坚守。她曾经的“批判”，站在史学角度看或许史料扎实，但其内核，却掺杂了一种后世研究者极易陷入的、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傲慢”——一种以为看清了历史全貌，就可以轻易评判先贤在迷雾中抉择的“上帝视角”。
“不敬先驱，配当数学史家吗？” 一个声音在她心中响起，清晰如钟。真正的史家，绝非只会挑刺的“马后炮”，而是要怀着最大的敬畏，去理解先驱们所处的历史语境、面临的局限与拥有的勇气，去体会那“零点”时刻的艰难与伟大。学派选择“几何化”路径，是时代与理性共同选择的必然，是冲向黎曼猜想这座绝壁的最优、甚至唯一可行的主攻方向。她赵小慧，有何资格，去轻飘飘地指责一支正在主峰上进行生死搏杀的先锋队“为何不去探索旁边的风景秀丽的支脉”？ 这不是反抗权威，这曾是她自己的无知与傲慢！
想通了这一点，她感到一种灵魂层面的、彻底的谦卑与解脱。学派对她的“惩罚”——那项整理布斯遗稿的使命——原来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救赎”。它迫使她沉入历史细节，亲手触摸布斯当年的挣扎与灵感，从而切身体会到，在数学思想的长河中，每一种选择都有其深刻的合理性，每一个“断裂”都蕴含着复杂的历史必然。她不再是隔岸观火的评论者，而是下水摸鱼的参与者。正是这份“沉浸式”的体验，才让她真正放下了批判的鞭子，拿起了建设的工具，最终意外地成为了那座连接“离散”与“连续”的桥梁的架设者。
“咔嚓。”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丈夫王宇 回来了。他带着一身冬夜的寒气，手里还提着在楼下熟食店买的酱牛肉和赵小慧最爱吃的糖醋藕盒。
他打开灯，看到妻子独自站在暮色与灯光的交界处，神情恍惚，眼角似乎还有未干的泪痕，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他放下东西，快步走过去，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担忧地问：“小慧？怎么了？书不是都顺利出版了吗？是……是又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赵小慧抬起头，看着丈夫写满关切的脸庞，那在学术上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一股混合着委屈、庆幸、爱与依赖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刚刚建立起的理性堤坝。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受惊的鸟儿，猛地一头扎进王宇的怀里，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深深埋在他还带着室外寒意的羽绒服上，毫无征兆地、“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这一次的哭，与之前在北大湖畔的恐惧与羞愧不同，与在上海购物后的释然与轻松也不同。这是一种卸下了所有重担、看透了自身局限、并对所拥有的一切充满了巨大感激的、近乎崩溃的宣泄。
王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惊天动地的哭声吓了一跳，但立刻明白过来。这不是悲伤，这是极度情绪波动后的彻底释放。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更紧地回抱住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像安抚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
哭了足足有十来分钟，赵小慧的哭声才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王宇感觉到怀里的动静小了，这才用带着笑意的、戏谑的语气，在她头顶开口，试图驱散这过于沉重的气氛：
“哟，这是怎么了？我们家名震数学史的‘上帝之鞭’、‘修桥烈女’，这是被哪本天书给难住了？还是说……”他故意拖长了语调，低头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是今天‘买买买’的额度没花完，给憋屈哭了？钱你花光了，到时候是打算在家画ζ函数的零点解闷儿，充实精神世界是吧？嗯？”
赵小慧被他这插科打诨 逗得想笑，却又忍不住抽噎，表情十分滑稽。她抬起哭得红肿的桃子眼，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鼻音浓重地、拖着长音撒娇道：“你……你讨厌！人家……人家这是……这是感动的！是……是后怕！你懂什么！”
“好好好，我讨厌，我不懂。”王宇从善如流，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弯腰，一个巧劲，竟直接将赵小慧打横抱了起来！赵小慧猝不及防，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王宇抱着她，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踱到沙发边，却并不放下，而是自己坐下，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腿上，圈在怀里。他低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可闻，用一种极其亲昵又带着几分“审问”意味的语气，压低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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