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烈女的鞭策（2/2）

不等众人从第一轮震撼中喘息，赵小慧的批判进一步升级，矛头直指学派的存在根基。她在黑板上重重地划掉了“狭窄”二字，写下了更大的：

【道路是否越走越窄？】

“陛下们，各位前辈，”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但逻辑却冰冷如刀，“我们是否应该反思，自嘉当陛下、外尔陛下 那一代做出了全力倾向于‘几何化’的战略抉择以来，学派虽然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但我们的数学世界观，是否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日益‘单一’和‘狭窄’？”

“我们习惯于将每一个数学问题，无论其起源如何，都首先、并且几乎唯一地试图‘提升’到一个连续的、光滑的几何空间（概形、流形、拓扑斯） 上去，然后研究其上的上同调、层论、微分形式。这成了我们思维的默认路径，甚至是唯一的‘合法’路径。”她的言辞越来越尖锐，“任何无法被顺利‘几何化’的问题，或者其‘几何化’版本过于复杂笨拙的问题，在我们看来，似乎就失去了‘深刻性’，不值得投入主要精力。这种‘几何化’的‘路径依赖’，难道不是一种思想上的‘自我设限’** 吗？”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格罗腾迪克 陛下，这一次，带着一种后辈对先贤最崇高理想最严厉的拷问：

“格罗腾迪克陛下，您开创的伟业，旨在理解并统一数学的本质。但请问，数学的本质，难道仅仅存在于‘连续’与‘几何’之中吗？离散的、组合的、算法的、有限的结构，难道就不是数学宇宙中同样基本、同样深刻的组成部分吗？我们如此竭力地用几何语言‘翻译’一切，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恰恰背离了艾莎·黎曼殿下最初的、最完整的梦想——不是用几何‘取代’算术，而是理解算术与几何之间那神秘的、双向的、深刻的统一性？殿下研究离散复分析，正是为了从‘离散’这一极，去探索通往统一的桥梁啊！”

“我们是否，在嘉当时代的辉煌中，在拥抱几何化这‘一条腿’ 飞速奔跑的同时，下意识地、甚至是有意地，锯掉了‘离散化’那另一条同样强健的‘腿’？我们是否走上了一条看似宽广、实则方向单一的道路，却忘了艾莎殿下所追求的，是理解整个数学宇宙动力系统的、包容万象的、真正的‘大一统’梦想？”

寂静！

死一般的、令人灵魂出窍的寂静！

图书馆内，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德利涅 陛下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志村哲也 骑士深深皱起了眉头，目光低垂，陷入了剧烈的思考。中森晴子 夫人用手轻轻掩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而端坐于主位的格罗腾迪克 陛下，依旧闭着双眼，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那平静的面容下，正经历着何等剧烈的智力与哲学上的风暴。赵小慧的这番话，已经不再是“史实修正”，而是对学派近五十年来根本发展哲学的、赤裸裸的、毫不留情的“颠覆性”批判！她指责的，是学派的战略短视、学术傲慢、自我封闭、乃至对创始理想的潜在背离！

这份勇气，这份基于详实史料和深刻洞察的尖锐，这份不惜冒犯权威也要扞卫数学思想多样性与学派长远健康的赤诚，让在场的每一位核心成员，在最初的不悦与震惊之后，内心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震动。他们习惯了在既定范式内高歌猛进，何曾被人如此系统性地、直指核心地拷问过自身范式的局限性？

赵小慧说完最后一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微微踉跄了一下，扶住了黑板边缘。她低下头，轻声地，但清晰地补充了一句，如同最后的祈祷与告别：“以上所言，出于对学派最深沉的爱与最高的期待。若有冒犯，请陛下和诸位前辈……重重责罚。” 然后，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没有直起身。

那一刻，在图书馆摇曳的光影中，这位身姿修长的年轻史学家，仿佛化身为一把来自历史深处的、冰冷而灼热的“鞭子”。她不是要摧毁学派，而是要鞭策它，敲打它，唤醒它可能已然沉睡的、对更完整数学真理的渴望。

自这一天起，赵小慧 在学派内部，悄然得名——“上帝之鞭”。

这并非贬义，而是对她那足以刺痛灵魂的、充满敬畏的批判精神，一种带着复杂敬意的、最高的认可。零点的未尽之桥上，因这烈女的鞭策，第一次出现了深刻的、引人深思的裂痕。而这裂痕之下，或许正有新的生机，在悄然萌动。

（第五卷上篇 第三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