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知识的阶梯(2/2)
穆勒见情感铺垫似乎无效,终于将话题引向核心,他的语气变得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一丝哀求:“罗莎女士,您知道,我们,全世界许多数学家,都在努力延续黎曼教授和艾莎小姐的工作。我们取得了一些进展,比如……”他简要提到了塞尔伯格的最新成果,试图将其与艾莎的思想联系起来,“……但我们相信,艾莎小姐可能还有一些更深刻的想法,未曾来得及发表。那卷《婚书》,或许就包含了指引我们方向的、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启示。它不属于任何个人,它属于整个数学世界,属于未来。”
听到“婚书”二字,罗莎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她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穆勒的眼睛,那目光不再是女仆的谦卑,而是一种混合着悲伤、坚定乃至一丝愤怒的复杂情绪。
“穆勒教授,”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母亲临终前,紧紧握着我的手,只嘱咐我一件事:‘罗莎,小姐的东西,是留给我的念想。是干干净净的念想。不能变成……不能变成你们那些人争论的东西。你要守住,像守住自己的良心一样。’”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平复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语气近乎悲凉:“您说的那些公式、猜想,我不懂。但我懂得我母亲的心。她守了一辈子,不是守着几张写了字的纸,是守着对小姐的一份心,一份情。小姐的东西,在她心里,是热的,是活的。她怕它们到了别人手里,就变冷了,变成……变成你们书上冷冰冰的字,变成你们争论对错的工具。”
“对不起,教授。”罗莎最后摇了摇头,目光重新变得平静,却像一扇彻底关闭的门,“妈妈留给我的,是‘念想’,是‘美好’。不是……不是您说的‘启示’。 它们在这里很好。它们会一直在这里。”
这场精心准备的交涉,再次以彻底的失败告终。穆勒带着深深的失望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意离开了。他意识到,他面对的不是一个可以用道理或利益打动的保管者,而是一个用整个生命和情感去守护一个承诺的、活着的纪念碑。对于罗莎而言,《婚书》的数学价值为零,它的全部价值在于其作为情感信物的不可侵犯性。学派的理性之光,无法穿透这堵由个人忠诚与私密情感筑成的、坚不可摧的墙。
三、 神灵军队的双重使命
穆勒回到普林斯顿,将这次失败的经历记录在学派的内部档案中,并附上了自己的反思:“我们或许永远无法通过交涉获得《婚书》。唯一的希望,在于时间。或许在未来,当罗莎女士的使命完成之后,这些遗稿能以某种方式重见天日。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尊重这份守护,并依靠我们自己的智慧继续前行。”
这一事件,深刻地揭示了艾莎学派作为一个“神灵军队”的双重本质:
一方面,他们确实是面向未来、开拓疆域的神灵。他们构建宏大的理论(几何迹公式),他们锻造强大的工具(流形法),他们系统地播种知识(数学普及),他们以近乎神性的理性,试图解读宇宙的数学密码。他们是法则的探索者和制定者。
另一方面,他们又是被历史所束缚、有所不能的凡人。他们无法突破情感的封印,无法获取那可能蕴含最终答案的“圣物”。他们不得不承认,在追求绝对真理的道路上,存在着理性无法逾越的界限——那就是另一个灵魂的意志、情感与承诺。这让他们在展现出神性力量的同时,也保有了人性的温度与局限。
零点的未尽之路,因此呈现出一种深刻的辩证法:一边是学派以神一般的姿态,建造着通往真理的、宏伟的“知识阶梯”,试图让后人能踏着他们的肩膀,攀登得更高;另一边,他们却始终被挡在那扇可能藏有最终地图的、由个人情感守护的密室的门外。这种“有所为,有所不能”的处境,恰恰构成了这个学派最真实、最富有人性张力的史诗篇章。他们既是照亮未来的灯塔,也是历史长河中一个有着自身渴望与遗憾的、具体的航行者。
(第三卷上篇 第十四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