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信封(1/2)
周瑾离开后,安全点里的日子仿佛又回归到一种表面的平静,但小河的心境已截然不同。她依旧是那个默默帮人理发的姑娘,但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审视。每一次剃刀的刮擦,每一次剪刀的开合,都仿佛带着另一种节奏,一种只有她自己明白的、与外界隐秘联动的韵律。
新的联络人迟迟没有出现。小河并不急躁,她知道地下工作的纪律,耐心等待本身就是一种考验。她将周瑾留下的有限指示反复咀嚼,更加留意安全点里的人员流动和闲谈碎片。
她注意到,那位负责管理的“修女”似乎并不仅仅忙于慈善。她时常会与一些看起来像是商贾、职员甚至巡捕房华探的人低声交谈,内容虽听不真切,但那专注而锐利的眼神,与小河印象中纯粹的宗教人士截然不同。安全点里偶尔也会有新的难民被送来,其中个别人会很快消失,不知是被安排了去处,还是另有任务。
小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记忆着,分析着。她前世的历史知识此刻成了她理解这个复杂环境的独特底牌。她知道公共租界是各方势力的角力场,国民政府特务、日本间谍、欧美情报人员、地下党、帮会势力……鱼龙混杂,暗流汹涌。任何一个看似普通的人都可能有着多重身份。
顾秀芳逐渐从巨大的悲痛中挣扎出来,开始接手更多的缝补活计。她手艺好,为人又老实肯干,很得那位“修女”的看重,有时甚至会交给她一些修补旗帜、缝制特殊标识的小任务,给的报酬也稍高一些。这微薄的收入让顾秀芳脸上渐渐有了一丝活气,虽然笑容依旧罕见,但至少不再是彻底的绝望。
家明则成了小河的小尾巴。他沉默地帮小河打水、扫地、收拾理发工具,眼神却总是追随着小河,充满了探究和一种近乎崇拜的依赖。他不再提“杀鬼子”的话,但那眼神深处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因为压抑而显得更加灼人。
一天傍晚,小河正在收拾工具,家明忽然低声问:“小河姐,周姐姐……她是去打鬼子了吗?”
小河的手一顿,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别瞎问。周姐姐是去做她该做的事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帮忙。”
家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也想帮忙。我不想只在这里白吃饭。”
小河看着他倔强而早熟的脸,心中一动。她想起周瑾的嘱托,也想起自己初时的懵懂。她不能贸然将家明拉入危险的漩涡,但或许可以潜移默化地引导他,培养他的观察力和警惕性,这本身也是一种保护。
“想帮忙?”小河放下工具,看着他,“那你就把眼睛擦亮,耳朵竖起来。留意每天来这里的人,谁说了什么特别的话,谁来了又很快走了,外面街面上巡捕和日本人的动静有什么变化……但是,只看,只听,记在心里,不许跟任何人说,包括你娘。能做到吗?”
家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仿佛接到了极其重要的使命,用力地、郑重地点了点头:“能!我能做到!”
从此,家明变得更加沉默,但眼神却更加机警。他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幼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安全点内外的一切。偶尔,他会凑到小河身边,用极低的声音告诉她一些发现:“今天来了个生面孔,说是找亲戚的,但眼神老是乱瞟。”“后门那个瘸腿的老伯,下午好像偷偷给了修女一个小纸条。”“我听扫地的阿婆说,隔壁街昨晚有日本人的小车停了好久……”
这些信息琐碎而模糊,但小河都会认真听着,并告诫他:“做得很好,但记住,只是看着,听着,不要有任何行动,也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这种隐秘的“训练”,成了两人之间无言的默契。小河惊讶地发现,家明有着极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许多细节她都未曾留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租界内的气氛似乎越发微妙。报纸上的消息真假难辨,时而渲染“皇军赫赫战果”,时而又模糊地提及“局部冲突”、“谈判进展”。但街面上日侨的举止明显更加张扬,而中国巡捕的脸色则日益难看。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弥漫在繁华的街市之下。
这天,小河正在给一个孩子剪头发,安全点里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穿着黑色制服、腰挎盒子炮的巡捕,在一个戴着礼帽、穿着绸衫的中年男人带领下,闯了进来。
“查户口!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许动!”为首的巡捕头目大声吆喝着,眼神凶狠地扫视着惊恐的人群。
那位“修女”连忙迎上去,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几位长官,这是怎么了?我们这里都是安分守己的难民,有教会担保的……”
“少废话!”绸衫男人不耐烦地打断她,拿出一张公文晃了晃,“奉上峰命令,清查所有难民收容点,防止不良分子混入,扰乱租界治安!所有人,登记姓名、籍贯、原住址!我们要一一核对!”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大人们也面露惧色,瑟瑟发抖。巡捕们开始粗暴地推搡人群,挨个盘问登记。
小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到那个绸衫男人目光锐利,不断在人群中扫视,似乎在寻找什么特定目标。她注意到“修女”虽然表面镇定,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了。
她立刻低下头,专心给孩子剪完最后几刀,然后默默退到角落,拿起抹布擦拭工具,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时,她用眼角余光快速扫视,发现家明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人群后方,借着几个大人的遮挡,正紧张地注视着这一切。
登记排查进行得很慢,巡捕的问话充满了怀疑和刁难。突然,那个绸衫男人指向人群中一个一直低着头的瘦高青年:“你!抬起头来!对,就是你!籍贯哪里?原来做什么的?”
那青年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眼神闪烁:“长……长官,我是江苏丹阳人,原来……原来在印书馆做排字工……”
“排字工?”绸衫男人冷笑一声,走上前,猛地抓起青年的手,“这手上一个茧子都没有,像是摆弄铅字的手?我看你倒像是个拿笔杆子的!说!是不是学生闹事的?还是共党分子?”
青年脸色大变,挣扎着辩解:“不是!长官您误会了!我真是排字工……”
“带走!回去好好审审!”绸衫男人一挥手,两个巡捕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扭住了青年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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