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守渡(1/2)
安全点设在公共租界一条不起眼的弄堂深处,由一所闲置的小学教室临时改造而成。虽然简陋,但有遮风挡雨的屋顶、相对干净的被褥、以及慈善组织提供的每日两餐稀粥和咸菜。对于从闸北炼狱中逃出来的人们来说,这里已是天堂。
顾秀芳和家明被安排在一间住了七八个妇女儿童的教室里。惊魂甫定,巨大的悲伤便如同迟来的潮水,彻底淹没了顾秀芳。她常常对着窗外发呆,无声地流泪,嘴里喃喃着丈夫和豆豆的名字。家明则变得更加沉默,像一头受伤的幼兽,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只有看到小河时,眼神里才会流露出一丝依赖。
小河的心时刻为他们揪着,但她知道自己不能沉溺于悲伤。周瑾的话在她心中反复回响,那个沉重的抉择已经做出。她找到安全点的负责人——一位面容慈祥却眼神锐利的中年修女,表示自己有一手理发手艺,可以帮这里的难民和孩子免费修剪头发,也算找点事做,免得胡思乱想。
修女打量了她片刻,点了点头:“也好。注意工具消毒,就在院子里吧。”
于是,小河用安全点提供的最简单的工具——一把剪刀,一把剃刀,一面小镜子——在院子角落支起了一个临时的“理发点”。这熟悉的手艺活仿佛带有某种魔力,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帮孩子们剪掉纠结的乱发,帮大人们剃去满脸的愁苦,动作轻柔而专注。
那些饱经苦难的人们,在享受到这片刻的整洁与舒适时,麻木的脸上偶尔也会露出一丝松快。他们向小河投来感激的目光,这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微小的价值感。周瑾有时会靠在门框上看着,眼中闪烁着愈发肯定的光芒。
几天后,周瑾的伤势稍有好转,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可以勉强下地行走。她将小河叫到院子里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组织上已经初步审查并通过了你的情况。”周瑾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严肃,“郑小河同志,欢迎你。”
“同志”这个词,让小河的心尖微微一颤,一种奇异而沉重的感觉流遍全身。
“鉴于你目前的环境和技能,组织上希望你能发挥特长,以理发匠的身份作为掩护,长期潜伏,负责情报传递和临时联络点的守护工作。”周瑾继续说道,“你的冷静、细致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是非常宝贵的财富。”
她从怀里极其小心地取出一个小小的、折叠成方块状的纸片,递给小河:“这是你的第一个任务。记住上面的信息和地址,然后立刻销毁。明天,会有一个‘顾客’去你那里理发,他会说出暗号‘老家带来的杏子干’,你回答‘可惜今年雨水多,不甜了’。然后,把这个给他。”
周瑾又取出一个微缩胶卷——那是小河第一次见到实物,只有小指甲盖大小,被密封在蜡丸里。“把它藏在给他用的发蜡盒里。做完这一切,忘记这件事,像平常一样做生意。”
小河接过纸片和那颗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蜡丸,手心沁出汗水。第一个任务,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具体。她快速展开纸片,上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一行地址和一个名字。她集中全部精神,像刻印一样将信息记在脑中,然后走到一旁的煤炉边,将纸片投入火中,看着它迅速蜷缩、焦黑、化为灰烬。
“我记住了。”她转过身,声音平静。
周瑾看着她干净利落的动作和镇定的神情,眼中赞赏更浓。她沉吟片刻,道:“每一个深入敌后的同志,都需要一个代号。这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代表着一种新生和信念。”
她看着小河:“你想好自己的代号了吗?”
小河抬起头,目光越过院墙,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她想起了爷爷,想起了他念叨的济南府,想起了大明湖的波光,想起了逃难时浑浊的黄河水,想起了“泉沁”那块招牌,更想起了周瑾自己曾说过的话。
“渡口……”小河轻声说,眼神逐渐聚焦,变得清晰而坚定,“就叫‘守渡’吧。守护的守,渡口的渡。”
周瑾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守护通往希望的渡口,护送革命的薪火渡过危难。这个代号,既有对过去的怀念,更有对未来的担当。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好!‘守渡’同志!从今天起,这就是你的名字。”
代号落定,仿佛一种无形的力量注入了小河的体内。她不再是那个只求自保的乱世孤女,她有了新的身份,新的使命。
第二天,小河依旧在院子里摆开理发摊子,心情却与往日截然不同。每一阵脚步声,每一个靠近的身影,都让她心跳加速。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手指却微微发凉。
下午,一个穿着半旧长衫、戴着眼镜、看起来像个落魄教书先生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神色自然地坐下:“师傅,麻烦剃个头。”
小河的心提了起来,面上不动声色:“好的,您稍坐。”
她围上围布,开始准备工作。男人看似随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仿佛闲聊般说道:“唉,这天气……真想尝尝老家带来的杏子干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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