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存在的回响(2/2)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东方天际只有一丝鱼肚白。
唐家堡还在沉睡,远处的群山隐在夜色中,轮廓模糊。
唐雨扶着窗框,深深吸气。连日的疲惫让她视线有些模糊,精神却因执念而异常清醒。
她望着黑暗的天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若是先祖还在……”她低声说,随即摇摇头。
唐小棠先祖的手札中,确实记载过一些惊世骇俗的构想,其中就有关于“载人飞鸢”的零星设想。
但那些设想太过超前,且手札后半部分字迹潦草,充斥着某种焦躁与绝望,似乎先祖在晚年陷入了某种巨大的困惑与痛苦,最终那些构想都成了未竟的遗梦。
唐雨一直不明白,以先祖之能,为何最终没能完成那些设想。
手札最后几页甚至被火焰灼烧过边缘,像是先祖曾想将它们付之一炬。
晨风从窗口涌入,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
忽然,唐雨愣住了。
就在东方那丝鱼肚白边缘,一道极其细微的、银白色的光线,从云层缝隙中透出。
那不是晨曦,晨曦是金红的;那更像是……月光?可月亮明明在西边天际将落未落。
那缕银光很淡,淡到几乎看不见。但它精准地穿过窗口,落在了唐雨面前的工作台上,照亮了摊开的设计图一角。
就在被照亮的那一角图纸上,唐雨之前随手画的一个废弃方案,此刻在银光中显得格外清晰——那是她三天前突发奇想画下的一个结构:
不是串联,不是阵列,而是一个立体的、如同花朵绽放般的多层共鸣结构,中央留出一个奇特的空腔。
当时她觉得这个结构华而不实,能量通路太过复杂,就随手弃置了。
可现在,在银光的照耀下,她看着那个结构,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空腔……不是缺陷,是核心!
银铃宝石的能量输出之所以有上限,是因为它本身是“完整”的。
但如果……如果在宝石共鸣结构的中央,人为制造一个“空”的区域呢?
一个不注入能量、只作为“共鸣腔”存在的虚空?
“空”不是无,空是容纳,是回响,是让已有的能量在其中震荡、叠加、共振的关键!
就像最好的琴,琴箱必须是中空的,才能让弦的振动放大成美妙的乐音!
唐雨浑身颤抖起来,她扑到工作台前,抓起炭笔,在新的图纸上疯狂地画起来。
线条流畅得不可思议,仿佛不是她在画,而是有谁握着她的手在引导。
那个立体的多层结构在她笔下迅速完善,中央的空腔被精心设计成特定的几何形状,周围环绕的银铃宝石布局暗合星辰轨迹。
当她落下最后一笔时,窗外天色已大亮。那道奇异的银光早已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唐雨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看着手中这张仿佛“天授”般的设计图,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令人心悸。
她甚至能想象出,当这个核心被制造出来时,那些银铃宝石会在中央空腔的作用下,产生怎样美妙的共鸣,输出怎样稳定而强大的能量。
“来人!”
她声音沙哑却激动,“立刻召集所有核心工匠!备料!我们要做一个……前所未有的东西!”
在工匠们赶来之前,唐雨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东方已经完全升起的朝阳。
晨光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银色的余韵。
她想起先祖手札最后一页,那被烧灼边缘下勉强可辨的一行小字:
“……终我一生,未能窥见‘空’之妙用。后世若有缘者,当知最强大之力,生于‘有’与‘无’之间。”
唐雨忽然明白了。
先祖不是不能,而是在那个时代,“空”的妙用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封锁了。
直到那个人……那个斩断了一切束缚的人出现,这些被封锁的可能性,才重新向世人敞开。
她转身,从怀中取出贴身佩戴的一枚银铃吊坠——这是从初代“巡风”机关鸟上取下的第一颗宝石核心,被她做成了饰物。
吊坠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谢谢你,”她轻声说,“让我们的梦……可以继续做下去了。”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风中传来一声极淡的、满足的叹息。
嵩阳书院,千年学府,在无灾纪元的春天里迎来了又一批莘莘学子。
年轻的教书先生陆文远,今日要讲授的是《江湖志》开篇那句无人能解的偈语:
“曾有人斩神,故我等可为人。”这句被刻在书院正厅照壁上的话,成了每一届新生入学时必须参悟的第一课。
晨光透过古老的窗棂,照在学堂内。
二十余名少年正襟危坐,眼神中既有对知识的渴望,也有对这句神秘话语的困惑。
陆文远一身青衫,手持书卷,缓缓踱步。
他今年不过三十,却已是书院中最受尊敬的年轻讲师之一,因为他从不照本宣科,总是引导学子自己去思考、去感悟。
“今日我们不谈经史子集,不谈诗词歌赋。”
陆文远的声音清朗,“我们来谈谈这句话。有谁愿意说说,你们是如何理解‘斩神’二字的?”
一个瘦高的少年举手:“先生,学生以为,‘神’未必是庙宇中供奉的泥塑金身。可能指的是那些束缚我们的、看似不可抗拒的力量——比如命运,比如偏见,比如人内心的恐惧与懒惰。”
陆文远赞许地点头:“说得好。还有吗?”
一个圆脸的少年怯生生地说:“学生听祖父说过,百年前天上有裂缝,地上多灾厄。后来裂缝消失了,世道就好了。也许……‘斩神’就是斩断了那些灾厄?”
学堂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关于百年前的浩劫,正史记载语焉不详,民间传说又太过离奇,学子们大多将信将疑。
陆文远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春日的晨风涌进来,带着书院后山竹林的清新气息。
阳光斜射而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看这阳光。”
陆文远指着地上的光斑,“它温暖万物,孕育生机。再看这风,”他闭上眼感受着,“它拂过面颊,送来花香。还有你们手中的书卷,坐着的桌椅,呼吸的空气……这一切,在你们看来理所当然,对吗?”
学子们点头。
“但有没有可能,”陆文远睁开眼,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在某个不被记载的过去,这一切……都曾是需要用巨大代价去换取的?”
学堂内安静下来。
“斩神……”陆文远的声音变得悠远,“也许不是挥舞刀剑砍向某个具体的敌人。也许是一个人,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用自己的全部——名字、记忆、存在本身——去交换一个可能性:
让后来的人,可以不用再面对那些不可抗拒的黑暗,可以像今天这样,坐在明亮的学堂里,安心地讨论什么是‘神’,什么是‘人’。”
他顿了顿,看着学子们若有所思的表情:
“所以这句话真正的力量,不在‘斩神’,而在‘为人’。
因为有人替我们斩断了枷锁,我们才得以真正作为‘人’——有自由意志、能选择善恶、能追求真理的人——而活着。
这是馈赠,也是责任。”
就在这时,一阵格外温柔的晨风吹入学堂。
那风掠过书案,翻动了学子们面前摊开的书页。奇妙的是,每一本书被翻开的页面,都恰好是论述“仁”、“义”、“勇”、“智”的篇章。
阳光随着风的流动,在书页上跳跃,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发光。
陆文远愣住了。
学子们也愣住了。
他们低头看着自己书中被风吹开的那一页,再抬头看看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
这不是巧合。
圆脸少年忽然小声说:“先生……是不是那个‘斩神’的人……在告诉我们,要好好读书?”
学堂里响起轻轻的笑声,但那笑声很快化作一种肃穆。
陆文远走到讲堂中央,向着窗外那无垠的蓝天,深深一揖。
所有学子都站了起来,跟随先生,郑重行礼。
晨风轻抚过他们年轻的脊背,阳光温暖着他们虔诚的脸庞。
那一刻,他们似乎真的触摸到了那句话背后的重量——那份来自无名者的托付:世界交到你们手上了,请带着它,走向光明。
课后,陆文远独自留在学堂整理书卷。
他发现自己的讲义中,不知何时夹了一片银绿色的叶子——那叶子形状奇特,像是某种他从没见过的植物。
叶脉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陆文远小心地拈起叶子,对着光仔细端详。
叶片的轮廓,竟隐隐像个铃铛的形状。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一位云游僧人来书院挂单时,随口吟诵的两句偈语:
“风过铃哑,犹闻其在;日照剑锈,不见其痕。”
当时他不解其意,现在看着这片叶子,心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将叶子小心地夹回书中,决定将它作为书签,永远保存。
窗外,春风拂过书院千年的屋瓦,带着琅琅书声,飘向远山。
而在书院后山的竹林中,一株从未见过的、开着银铃状小花的植物,在岩石缝隙间悄然生长。
风吹过时,那些小花静静摇曳,没有声音。
却仿佛在倾听,这人世间,一切美好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