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槐下微光?柔肩护弱(1/2)
三月中旬的风总算卸了凛冽,裹着田埂里新翻泥土的湿腥气,混着院角荠菜抽芽的淡香,漫过林家洼学校斑驳的土坯院墙。老槐树的枝桠间,嫩得透亮的新芽挤挤挨挨,风一吹,沙沙声细碎得像藏在叶缝里的呢喃。可这春日的软意,到了一年级教室门口,却像被门槛截住了似的,只剩一缕若有似无的暖意,缠在鹞子打了补丁的袖口,绕着清禾辫梢系着的旧布条,散不去的压抑沉甸甸坠在两人心头。
这天早上是赵老师代语文课,课本翻到 “春天来了” 那页。他站在讲台前,袖口磨得发亮的蓝布褂子垂在身侧,念着 “春风吹绿了小草,吹红了桃花”,声音平得像晒在院里的旧门板,听不出半分暖意。念完,他合上课本,目光扫过底下坐着的孩子,最后落在前排的张磊身上,眼神软了些:“张磊,你来背背。”
张磊慢腾腾地站起来,身子晃了晃,抓着桌沿支吾半天,连开头几个字都没捋顺,脸上却不见半分局促,反倒挠着后脑勺嘿嘿笑:“老师,记不清了。”
赵老师非但没沉脸,还摆了摆手,语气透着纵容:“坐下吧,下回用心些。” 话音刚落,他的目光倏然转向后排,扫过鹞子和清禾时,眼神像淬了冰:“清禾,你站起来背!”
清禾猛地一僵,慌忙起身,攥着衣襟的小手攥得发白。昨晚就着煤油灯,她对着课本背到眼皮打架,明明滚瓜烂熟,可被赵老师这冷飕飕的目光一盯,喉咙里像堵了团干硬的棉絮,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怎么?不会?” 赵老师的声音里裹着刺,“上课魂不守舍,心思全不在正途上,果然是成分不好的家,养不出安分读书的孩子!”
这话像小石子砸在清禾心上,脸唰地红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抿着唇,硬是不让泪珠掉下来。旁边的鹞子看着她鼻尖泛红的模样,心口像被细针扎着疼 —— 他分明昨晚还听她在院里背得流利,不过是被吓慌了神。
“老师,她会背的,就是太紧张了。” 鹞子小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在安静的教室里落得清晰。
赵老师立刻转头瞪他,眼神利得像刀子:“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我说她不会就是不会,还敢顶嘴?忘了上次在黑板上乱画的事,想再找训是不是?”
鹞子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嵌进掌心也没知觉 —— 他比谁都清楚,跟赵老师争不出道理,反倒会让清禾更难堪。他咬了咬下唇,终究没再出声。
清禾看着鹞子紧绷的侧脸,鼻尖一酸,深吸一口气,颤着声音开口:“春风吹绿了小草,吹红了桃花……” 声音虽轻,却一字不差,背得格外稳当。
可赵老师听完,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勉强算你蒙对了,坐下。下次上课好好听讲,别总等着别人替你出头。”
清禾低着头慢慢坐下,眼泪终于忍不住砸在面前的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鹞子悄悄从书包里摸出一张裁得方整的毛边纸,轻轻推到她手边,用气音说:“你背得很好,别往心里去。”
清禾攥着纸,擦了擦眼角,小声回了句 “谢谢鹞子哥”,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课间休息时,陈守义校长挎着帆布包路过教室,瞥见清禾耷拉着脑袋,眼圈红得像揉过的红纸,鹞子在旁边低声说着什么,心里已然明白了七八分。他迈着步子走进教室,走到两人桌边,声音放得很柔:“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清禾连忙摇摇头,不想给校长添麻烦。鹞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上课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陈守义听完,眉头微微蹙起,伸手轻轻摸了摸清禾的头,语气温和:“清禾,你背得没错,不用在意旁人的话。读书是为自己读的,不是为了给别人看的。”
他又转向鹞子,眼神里带着赞许:“鹞子,懂得护着同学是好样的,但下次遇上这样的事,先顾着自己和清禾,别硬碰,有时候忍一忍,是为了少受些难。”
说着,他打开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两本线装的手抄本,递了过去:“这是我抄的语文和算术要点,你们拿去看看,有不懂的,随时来我办公室问。”
鹞子和清禾双手接过,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 —— 那是用旧报纸裁开叠成的本子,字迹清秀工整,连页边的批注都写得一丝不苟,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心思。两人异口同声道:“谢谢校长。”
陈守义笑了笑,拍了拍两人的肩膀:“不用谢,你们都是肯学的好孩子,好好读书,别被旁人的眼光绊住脚。”
校长走后没多久,张磊凑了过来,斜着眼瞥了瞥他们手里的本子,撇着嘴说:“不就是两本破抄本吗?有什么好宝贝的?校长也就是可怜你们,才给你们的。”
鹞子没搭理他,小心翼翼地把本子放进书包最里面,生怕折了页角。清禾也低着头,默默收拾着石板上的石笔。张磊见两人不接话,觉得没趣,故意用胳膊肘撞了下鹞子的桌子,石板上的石笔 “哗啦啦” 掉了一地,他得意地哼了声,转身跑开了。
鹞子蹲下身捡石笔,指尖擦过冰凉的石板,忽然想起爷爷说的 “藏锋”—— 不是胆小,是别为不值得的人动气,免得给身边人惹麻烦。他拍掉石笔上的灰尘,心里竟慢慢静了下来。
下午的算术课,李老师站在讲台前讲课,张磊在底下偷偷玩弹弓,弹珠在桌肚里滚来滚去,发出 “哒哒” 的声响。李老师瞥见了,只是拿起粉笔头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语气平淡:“上课专心点。” 连半句重话都没有。
而鹞子因为早上替清禾说话,早被赵老师记在了心里。这节课上,他不过是走神看了眼窗外的老槐树,就被李老师点了名,语气里满是不屑:“鹞子,上课走神,又在琢磨什么歪心思?成分不好的家庭,就是教不出守规矩的孩子!”
鹞子的脸瞬间烧得慌,头埋得低低的,小声道:“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不敢了。”
清禾坐在旁边,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心里像堵了团棉花,难受得厉害。她攥紧了手里的石笔,指尖都泛了白,却不敢再出声 —— 她怕自己一开口,又给鹞子招来更多责骂。
放学路上,张磊故意走在他们前面,一边晃着书包一边唱着跑调的歌,时不时回头做个鬼脸。同村的林清亮和林清华跟在鹞子身边,气得攥紧了拳头:“这小子太过分了,咱们去教训他一顿!”
鹞子伸手拦住他们,摇了摇头:“别去,跟他计较没用,反而让自己生气。”
“可他这么欺负人!” 林清华愤愤不平。
鹞子笑了笑,脚步没停:“爷爷说过,好好读书,将来活出样子,才是最硬的底气。现在跟他吵,算不得什么本事。”
林清亮看着他平静的样子,心里暗暗佩服 —— 鹞子比他们年龄小很多,心思却比他们稳得多。他拍了拍鹞子的肩膀:“你说得对,咱们好好学,将来让他们瞧瞧!”
回到家,鹞子把学校的事跟师父林鹤轩说了。林鹤轩正坐在院角的石凳上捣草药,听完只是点了点头,手里的动作没停,石臼里的薄荷和金银花被捣得细碎,散出淡淡的清香。
“爷爷,为什么他们总盯着我们的成分看?” 鹞子坐在旁边,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
林鹤轩停下手里的杵,转头看着他,眼神温和:“傻孩子,世上总有这样的人,习惯用标签看人,却看不见人心里的样子。但你要记住,别人怎么看你,不算数;你怎么做人,才算数。咱们改不了别人的眼光,却能守住自己的心。”
他把捣好的草药装进一个粗布小袋里,递给鹞子:“这薄荷和金银花是去年晒干的,泡水喝,能清火气。受了委屈别憋在心里,学着给自己松松劲。”
鹞子接过布袋,指尖触到温热的药香,心里的堵得慌慢慢散了些。他看着爷爷身后的药架,上面摆着各种晒干的草药,有的不起眼,有的甚至带着苦味,却各有各的用处。
“就像这些草,” 林鹤轩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说,“旁人瞧着它们不起眼,可到了该用的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人也一样,不用在乎旁人的眼光,好好长,总有自己的用处。”
这时,黄云秀端着晚饭从屋里出来,看见鹞子手里的布袋,笑着说:“你爷爷准是怕你憋着火,特意给你找的草药吧?快放下,姑姑做了你爱吃的红薯饼,刚出锅的。”
鹞子和清禾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红薯饼的香甜混着草药的清香,漫在晚风中。黄云秀坐在旁边,给他们碗里夹着菜,轻声说:“姑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外面的闲话别往心里去,咱们一家人信你们。”
鹞子咬了一口红薯饼,甜香在嘴里散开,心里暖暖的。他知道,不管外面的风多冷,这个家里,总有暖着他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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