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梭声不渡,自有人听(1/2)
而在织心堂最深处的地室之中,油灯长明。赵五郎蹲在一具古老机枢前,眉头紧锁如铁锈。
这具“引魂轴”传自第三代匠师,结构精妙绝伦,以三十六枚齿轮联动,据说能感应织造时的情感波动,并将之转化为丝线的张力与经纬的交织密度。它曾是织心堂的镇堂之宝,也是“心映染”得以实现的关键机巧。但此刻,它病了。
赵五郎手中铜尺量过一圈齿轮,神色渐沉。引魂轴的共振频率,最近三次测试都在偏移——第一次偏了毫厘,第二次差了一分,第三次,齿轮咬合时发出了沉闷的滞涩声,像老人压抑的咳嗽。他拆开檀木外壳,内部结构裸露:铜齿轮光洁如初,但核心三枚阴阳齿组已有肉眼可见的磨损,咬合处出现发丝细的间隙,运转时发出极细微的杂音,像昆虫在朽木中钻孔。
那是即将崩解的征兆。
他翻遍三代匠师手札,羊皮卷、竹简、绢书,甚至密室暗格里那些从未示人的残篇。汗水沿着额角滑落,在泛黄的纸面上洇开一个个深色圆点。子时过半,他终于找到了记载引魂轴构造的《枢机谱》,可翻开关键一页时,心脏骤然一沉——那页纸被虫蛀了。不是偶然的蛀蚀,是沿着最关键的那组齿轮图纸,整整齐齐地蛀掉了一行数据。尺寸、角度、咬合公差,杳无踪迹。
虫蛀边缘焦黄,像是被时间之火燎过。赵五郎举灯细照,在破损处边缘,看见一行极小、极淡的朱砂批注,墨色已褪,勉强可辨:
“尺寸易量,心度难测。后世若见蛀痕,当知机巧有尽,人心无极。勿补纸,须补心。”
他举灯的手微微一颤。
地室寂静,唯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连绵不绝的织机声。那声音穿过层层泥土与石板,抵达这地下深处时,已变得模糊而厚重,像是大地本身的心跳。
赵五郎缓缓坐下,背靠冰冷的石壁,闭上眼睛。铜尺从手中滑落,落在青砖上,发出清越一响,余音在地室中久久回荡,仿佛在测量某种远比齿轮尺寸更复杂、更精微的东西。
而此刻,山顶。
崔九章编完了最后一结。线网已覆盖整片空地,经纬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姜黄色光泽,每一处绳结都像一只微睁的眼,静静望着天空。他没有起身,只是坐在网心,手掌轻轻按在雪地上。
雪地之下,那截埋藏已久的梭坯,似乎轻微地、温暖地,脉动了一下。
仿佛沉眠的胎儿,第一次听见了母亲的心跳。
赵五郎的手指在齿轮间滑过,铜屑沾在掌心,像凝固的血。
引魂轴的震颤一日比一日微弱。
那根贯穿织机心脏的青铜主轴,原本每逢月圆便会与地脉共振,引动千丝共鸣,如今却只余下断续嗡鸣,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
他拆开第三重外壳,烛光下,核心齿组的磨损触目惊心——几枚璇玑齿边缘已崩裂,咬合间隙大得足以让风穿过。
若再强行运转,不出三日,整座机枢将彻底瘫痪。
他翻出三代匠师手札,羊皮卷泛黄脆裂,墨迹晕染如泪痕。
可偏偏最关键的一页不见了。
没有尺寸,没有角度,没有铸造时火候与合金比例的记载。
那页纸上究竟画着什么?
没人记得。
只知道,那是启动“千手同梭”仪式的最后一道密钥。
夜深,油灯将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挣扎的人形。
他揉着酸胀的眼睛,几乎要放弃。
就在这时,窗外忽有微光浮动——不是星,也不是灯,而是一簇簇幽蓝的萤火,缓缓绕着织坊盘旋。
紧接着,传来骨笛的呜咽,低回婉转,像是从地底升起的叹息。
是阿婻。
她带着一群孩童,每人手中握一支兽骨雕成的短笛,围住织机缓步行走。
她们的脚步错落有序,音波层层叠加,在潮湿的夜气中激起细密涟漪。
更诡异的是,那些残留在空中的旧丝纤维竟随之震颤,折射出断续的光痕——一道道交错的弧线、刻度、精密无比的齿距标记,在空中短暂浮现,又倏然消散。
赵五郎猛地站起,扑到窗边。
那不是幻觉。
那是失传已久的“璇玑齿图”——以声引丝,以丝显图,唯有通晓天地律动之人,才能唤醒这藏于虚空的记忆。
他抓起炭笔和粗麻纸,颤抖着手开始摹画。
每一瞬的光痕都稍纵即逝,他只能凭记忆追捕轨迹,一遍遍修正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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