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灰线入脉,谁在织名(2/2)
可此刻,极淡的朱砂色痕迹,正悄然浮现在布面深处,形如连绵烽燧,蜿蜒向北。
暮色如墨,洇染南岭群山。
韩蓁蓁站在织堂中央,指尖抚过那床厚毯,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
靛蓝底色本该沉静如夜,可此刻,一道极淡却无法忽视的朱砂痕迹,正从布面深处缓缓浮现——蜿蜒曲折,形如连绵烽燧,一路向北延伸,仿佛指向千里之外的边关雪岭。
“这……这不是我们织的。”一名年轻妇人低声道,声音发颤。
寨中老染娘被匆匆请来,枯瘦的手指刚触到布角,整个人猛地一抖,险些跪倒。
她死死盯着那纹路,嘴唇哆嗦:“血……是‘血引染’。”
堂内一片死寂。
“以至亲之血入料,再逢天地静电激荡,才能显形。”老染娘喘着气,“此法早已失传百年,且……且需执念深重者临终前亲手调染,否则,绝不可能成纹。”
韩蓁蓁心头一震。
谢梦菜的名字在唇边滚了一圈,终究没说出口。
她默默转身,走到堂前铜盆边,抽出银簪,割下一缕青丝,投入染缸。
刹那间,火光微跳。
那原本若隐若现的朱砂纹,竟如吸饱了气息般骤然清晰——烽燧连缀成线,尽头赫然是一座孤城轮廓,城楼上,似有一道挺拔身影立于风雪之中,肩披残破战袍。
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程将军守的雁回关。”
无人再言。
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溪流,只余心跳与呼吸交错。
她们知道,这不是巧合。
这也不是技艺能解释的东西。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身影踉跄走来,肩扛一只破旧木箱,衣衫褴褛,眉目冷峻如刀削。
他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之上。
正是沈砚。
孩童们不知畏惧,围着素锦嬉戏,口中还唱着俚谣:“将军爷骑马归,谢娘子开门扉,万机齐鸣迎双飞——”
沈砚猛然抬头,眼中怒火迸射:“荒谬!星轨可算,天象有律,岂容你们以儿戏亵渎天机?!”他厉声喝止,一脚踢开脚边锦匹,黑布散落,露出内里灰白素布上的雪花纹。
他本欲拂袖而去,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那纹心一点微光。
——嗡!
一股电流般的麻意顺指直冲脑髓。
眼前骤然一黑,画面闪现:风雪漫天,一座孤城矗立悬崖之上,程临序一身铁甲染血,回头望来,嘴角竟勾起一丝笑意,仿佛早知他会在此刻看见这一切。
“啊!”沈砚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肩头木箱轰然坠地,尘土飞扬。
他喘息未定,瞳孔剧烈收缩。
那不是幻觉——那分明是十年前他在钦天监观星台所见的最后一幕!
那时他还未被贬,曾透过浑仪窥见一颗将陨的将星,其轨迹竟与今夜织纹走向完全一致……
他低头看向箱面刻字:“钦天监·禁观录”。
手微微发抖。
而在织心堂前,顾青梧已燃起三盏青瓷灯。
她取出昨夜新织的一匹锦,置于月光之下。
六角雪花纹缓缓旋转,中央一点微光凝聚,竟浮现出一个“程”字,又倏尔散去,如烟似雾。
众人屏息。
她环视四周,声音轻却坚定:“从今往后,不再设主织位,不再颁令符,不再立碑记名。”
一片哗然。
“但若有谁想织,便织。”她转身,面向群山,“织了,便是传。”
话音未落——
远处山腰,忽有一点白羽灯亮起。
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灯火自幽谷深处悄然升起,无声无息,却带着不可阻挡之势。
织机声再度响起。
不是号令,不是仪式,而是某种更深沉的召唤,在夜色中苏醒。
沈砚跪坐在尘埃里,颤抖的手终于打开那只尘封十年的木箱。
泛黄残卷堆叠其中,最上一本封面斑驳,依稀可见四字:经纬共振图解。
他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一行朱批小注上:
“星移斗转,非独天行;人间一线动,九霄亦应机。或问:谁为主?答曰:心燃处,即是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