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雪落无字，谁执梭行（2/2）

而在更远的路上，一支队伍已悄然启程。

他们不知道，前方积雪深处，有一间茅屋正渐渐被白色吞没。

灶台冷灰中，半块焦饼静静躺着，边缘烧黑，中心还留着一口未曾咽下的痕迹。

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雪落无声，却压断了屋檐最后一根枯枝。

韩蓁蓁勒马于雁回坡残垣前，风裹着寒气钻进衣领。

她身后是二十辆满载棉布、药草与粗粮的牛车，车轮深陷积雪，赶车的苗寨汉子们沉默地搓着手，没人说话——此地早已不属行路图上的驿站，只在老边军口耳相传中，有个名字叫“将军眠处”。

茅屋几乎被雪吞没，仅露出半扇歪斜门扉，在风里一开一合，像一口未闭的遗言。

她下马，靴底踩碎一层薄冰，嘎吱作响。

推开破门时，腐朽木屑簌簌落下。

屋内无尸，无人，唯灶台冷灰堆积，余烬早已失温。

她蹲下身，指尖拨开灰烬——一块焦黑的饼躺在那里，边缘炭化，中心凹陷，仿佛曾有人咬下最后一口，却终究没能咽下。

那是他最后的晚餐。

目光缓缓移开，灶台旁静静躺着一把短刀，刃口磨得发亮，映着窗外微光如霜；一双补丁摞补丁的布袜叠放在旁，针脚粗拙却整齐，像是随时等着主人归来换上。

韩蓁蓁喉头一紧，终未触碰分毫。

她在怀中取出一包新捻的混纺线——麻丝参半，掺入苗寨特有的靛蓝植物纤维，耐寒防潮，是谢梦菜当年亲授织法所制。

她轻轻搁在桌上，又从背囊取出一只粗陶碗，那是程临序惯用的旧物，曾在无数个雪夜里盛过热汤、递过药汁。

她将滚烫的姜汤缓缓倒满，端出门外，稳稳放在石阶之上。

风起。

门“吱呀”轻响，似有人推门而出，饮尽离别酒，大步踏雪而去。

她转身翻身上马，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启动。

无人回头，可每一个经过那间茅屋的人，都不自觉放慢脚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回眸。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云母窑。

崔九章拄着铁杖，一步步踏上覆雪山道。

这是他最后一次巡山。

皇陵守尉之职已传于后人，但他坚持走完这最后一程。

他知道，有些忠诚，不是交接，而是告祭。

无字碑静立崖边，碑身斑驳，苔藓蔓生，几乎将整块石面吞噬。

那枚他曾亲手留下的铁梭，如今深陷泥土，锈迹斑斑，藤根缠绕其上，宛如血脉重生。

他跪下，用冻裂的手一点一点拂去积叶残雪。

指尖触到铁梭刹那，袖中毒腺忽然微颤——那是谢梦菜当年为他种下的感应毒引，借她百毒不侵之体炼成，能预警近处杀机或亡者气息。

多年来从未再动。

可此刻，它在跳。

像是某种终结的确认。

他仰头望天，南岭群峰隐于浓雾之间，云海翻腾，竟如万梭齐飞、经纬交错之象，仿佛天地本身正在织造一场宏大终章。

“你们俩……”他喃喃出口，声音轻得像雪落地，“总算安心了。”

话音落时，一阵风穿谷而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飞向北方——仿佛有谁接过那根断线，重新牵起了人间经纬。

冬去春未至，大地仍封冻。

直到某日，雁回坡村民犁田开土，铁犁撞上硬物，叮然一声。

孩童好奇刨挖，掘出一只锈蚀铁盒，四角包铜，锁扣早烂。

打开那一刻，无人言语。

盒中静静躺着两枚铜铃，一枚铁梭，还有一方泛黄丝帕。

帕子无字，质地普通，可当阳光斜照其上，经纬因长年摩挲形成天然纹理，光影流转间，赫然显出四字：一线如命。

孩童不懂，只觉铃铛清脆好玩，随手捡起，系在牛颈铃铛之上。

从此，每当春耕时节，田埂间总回荡着那一缕穿透岁月的铃音，悠远、沉实，又带着某种不容错过的警醒。

而村中老妪每每闻声，总会停下手中活计，抬头望向那片被雪埋过又重生的坡地，眼神恍惚——

这声音……

怎么和当年边军夜巡时，用来示警的铃，一个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