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雪落无字,谁执梭行(1/2)
雪又落了下来。
北境的冬,向来来得早,走得迟。
雁回坡上不见人迹,唯有风卷着碎雪,在残破的织棚间穿梭呜咽。
茅屋檐角挂了霜,像披了一层薄纱,门框歪斜,半扇门板早已不知去向,只余一根铁钉悬在寒风里,轻轻晃动。
程临序坐在炕边,咳声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这山、这雪、这无人知晓的寂静。
他穿的还是那件旧边军袄子,领口磨得发白,袖口缝了三层补丁,针脚粗拙却结实——是她当年亲手改的尺寸。
指尖颤着抚过案头那枚铁梭幻影,冰冷的金属映不出光,却沉得像一座城。
那是崔九章放下的。
也是谢梦菜最后牵出的线。
他想写点什么。
笔尖沾墨,悬在纸上良久,纸却始终空白。
该说什么呢?
说边关无事,百姓安泰?
可她说过,最厌听“无事”二字——若真太平,怎会有那么多无声消失的人?
说他记得她教过的经纬密语,连炊烟升腾的角度都能编成暗码?
可如今,连火都快熄了。
最终,只落下几个小字:都好。
墨迹未干,风便从门缝钻入,将纸页掀飞。
它打着旋儿,贴着地面滑出屋外,被雪掩埋前,最后一角写着“好”字的残边,竟如丝线般微微颤动,似还想传递些什么。
夜深了。油灯灭了。屋里再没一点声响。
只有那根缠在竹针上的银丝,依旧系着深蓝布角,并蒂莲纹已褪成灰影。
风过时,它轻轻一荡,像是回应远方某台织机的节拍。
而千里之外,江南水雾缭绕,织心堂内烛火通明。
顾青梧立于堂首,青衣素簪,眉目沉静。
年终评议刚至尾声,众人正欲散去,忽闻急促马蹄踏破雪夜,信使踉跄闯入,声音发抖:“雁回坡……已有月余未见将军踪影。旧营断炊,墙塌无人修,织棚倾覆,也无巡更。”
堂中骤然死寂。
赵五郎坐在角落,一直低头摆弄手中“引魂轴”——那是以谢梦菜遗法所制的感应织机,能借丝线张力感知百里之内织物波动。
他缓缓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异常清明。
“不必寻。”他说。
众人愕然。
他站起身,捧出一匹新织成的素绢。
布面天然浮现出细密雪花纹路,六瓣对称,每片雪晶中心,竟都藏着一个微不可察的“程”字——非绣非印,乃是丝线与矿物染料在低温下自发反应而成,如同天意落笔。
“这是终章。”赵五郎声音低哑,“他走了,可还在织。他的命丝融进了经纬,每一针都是守。”
话音落下,有人垂首默泣,有人跪地合掌。
唯有顾青梧不动,只是抬手轻抚额前一缕散发,目光投向窗外雪空。
那一夜,滇南山巅。
阿婻独坐祭坛,仰望星河。
北斗第七星光芒黯淡,几近隐没。
她取出《星引织法》残卷,指尖划过泛黄纸页,忽然顿住。
谢梦菜曾言:“星辰亦有经线,人间织局不止于布帛。”
她闭眼凝神,依节气推演星轨,对照织律图谱,终于明白——那颗将熄之星,对应正是雁回坡方位。
次日清晨,她召集女子们登上高山草甸,铺开巨幅素绢。
她们以含磷矿物粉为“纬”,按特定比例撒布星图轨迹。
当夜月出,清辉洒落,整片草原竟泛起幽蓝微光,一幅巨大星图浮现大地,宛如天启。
其中一颗星的位置,静静指向北方雪岭深处。
无人言语。
风掠过草原,吹动无数线轴,发出沙沙轻响,如织机初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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