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风过无痕,线自成章(2/2)
“昨夜……有人挂在我家门环上。”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赵五郎皱眉接过,指尖抚过那粗糙的表面。突然,他呼吸一滞。
这哪里是随便捡来的废铁?
铁片边缘有明显的熔铸痕迹,材质竟是从犁铧残件中重新提纯的熟铁;更令人震惊的是,内侧刻痕虽被岁月侵蚀,但那道斜切纹路——是他十年前在战乱工坊亲手雕琢的初代模具印记!
他颤抖着取出图纸比对,齿距、模数、啮合角……分毫不差!
“这是……按程将军的图样重锻的!”赵五郎喃喃,“可谁能在一夜之间熔铁塑形、精准复刻?这需要通晓机关力学,还得有千斤锤力压型……”
话音未落,远处一名牧童牵着牛经过,远远朝他们挥手:“昨儿半夜,雁回坡的老营来了个黑影,扛着铁砧和风箱,在溪边敲了一宿。天没亮就走了,只留了包东西让我顺路捎来。”
众人怔住。
雨还在下,打在铁片上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余音未散的锻打声。
那是程临序的手笔。
无人召唤,他却早已听见风雨中的警讯;无人诉苦,他却以铁血之手,为千里之外的灾民补上了命运缺失的一环。
抢修第七日,寅时三刻。
阿婻登上鹰嘴崖最高处,手中握着一截发光锦带——那是谢梦菜生前秘传的“星引织丝”,遇水则明,映光成谱。
她将其浸入激流,凝神观测折射角度。
“主渠偏移三点,死角仍在!”她高声喊道,“沙坝底部尚未松动,水流无法自然切入新道!”
所有人的心再度沉下去。
赵五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望着即将溃堤的河道,几乎要拔刀劈石泄愤。
就在此时,阿婻闭上了眼。
山风穿过她的发梢,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记忆回响——那是谢梦菜最后一次教她织脉律动时说的话:
“大地有骨,水随声走。潮起非因风,而在其震频相应。”
她猛然睁眼。
“取铜盆!找音匣!所有织铃都带上!”
众女子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她们身上佩戴的织铃,本就是南脉织使传递信号的工具,频率精准,共振极强。
百人列阵,立于河岸高坡。
一声令下,铜盆齐击,织铃狂震,音匣吹出低沉绵长的嗡鸣。
百种声响交织成网,如无形之手探入河底,震荡淤沙。
起初毫无动静。
接着,河面微微颤动。
紧接着,一道沉闷的“咔”声自河床深处传来——仿佛大地骨骼错位。
下一瞬,原本僵硬的沙坝竟出现蛛网状裂痕,暗流趁势钻入,悄然改道!
韩蓁蓁站在坡顶,仰天大笑,笑声穿透风雨:“咱们不是在治水……是在和大地对歌啊!”
那一刻,没有人再觉得自己渺小。
她们用声音唤醒沉睡的河流,用丝线连接彼此的意志,把一场天灾,织成了一场生命的合奏。
洪水退去那夜,月出东山。
幸存者围坐篝火,疲惫却安然。
忽然有孩子指着河面惊呼:“亮了!”
只见浊流之中,数十片残布随波漂流,每一片都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拾起细看,竟是用粗麻、桑皮、银蚕丝混织的小方锦,上面绣着密密麻麻的经纬线,有的还缀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平安”
“顺遂”
“一线牵心”
有人认出来:“这是衡州的绞缬布!”
“这是黔中的蜡染边角!”
“滇南的云纹织法!他们也送来了!”
原来这几日,各地织户趁雨歇抢织“平安寸锦”,寄托祈愿,顺水放流。
不为名,不求报,只为那一份无需言语的共感。
阿婻默默将这些残布拾起,带回古树之下,一根线一根线地拼接起来。
风吹幡动,锦带猎猎,宛如新生的旗帜。
她仰头望着那片由万千碎片织就的天幕,轻声道:
“我们等的英雄,从来不是从天而降的神明。”
“是我们自己,一针一线,把自己织成了传说。”
——而此刻,远方驿道之上,已有十三匹快马踏夜而来,背负各州染布千匹,尘土未歇。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场善意的汇聚,竟会在不久后掀起更大的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