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梭冷线热，踏土成歌（1/2）

清明前夕，滇南山道雾气未散。

晨光熹微时，巡山的少女踩着露水走过石壁，忽然停住脚步——那斑驳岩面上，竟又添了一道新绘的蓝线。

细密如织，横竖交错，像是某种古老的语言，在青灰石上悄然苏醒。

她伸手轻触，指尖染上一抹幽蓝，而那线条仿佛还带着余温，微微发烫。

消息传到峒溪寨中，阿婻立即带上竹尺与素绢赶到山道。

她逐段临摹这些神秘图案，日夜比对拼接。

七日后，当最后一块残片归位，一幅浩瀚图卷赫然成型——山川走势、河流脉络、城郭方位，竟勾勒出大半个靖禾疆域的经纬轮廓！

只是中心空缺一环，似待填补。

“这不是一人所为。”赵五郎蹲在石壁下，刮下一小片蓝靛置于铜盏中细细研磨，“你看这三处笔锋：此处刚劲如刀劈斧凿，是北地粗麻匠的习惯；这抹柔韧绵长，必出自江南丝坊女子之手；而这转折顿挫……”他顿了顿，声音微颤，“是苗峒特有的‘回纹起势’。”

众人哗然。

有人低语：“难道……他们都知道了？”

韩蓁蓁猛地站起身，眼中火光跃动：“什么三年大织评！谢娘子救过南七州疫民，替流民建过冬棚，连边关将士穿的暖袜都有她亲手定的织法——这样的人，值得整个天下为她点灯！”

她当场下令：清明当日，不祭祖宗，不焚纸钱，只设“野织祭”！

三日之内，露天织棚拔地而起。

数十架织机沿溪排开，松木为梁，藤蔓作帘，上百名苗女披彩裙击铜鼓，将整座山谷变成流动的锦绣殿堂。

更令人震动的是告示内容——凡过往织工，无论南北流派、贵贱身份，皆可入驻三日，食宿全免，唯需留下一寸亲手所织之布。

消息如风过林海，迅速席卷十三州。

半月间，千余人跋涉而来。

有白发苍苍的老绣娘背着祖传金线，也有满脸风霜的边镇男织匠抱着粗茧丝团。

他们带着蜀地的晕染技法、陇右的羊毛混纺秘方、江南双经绞罗工艺……甚至还有异族商旅献上西域金缕纱。

一座无名山谷，竟成了天下织艺交汇之地。

赵五郎看得热泪盈眶。

他在篝火旁熬了三个通宵，终于设计出一台前所未有的巨机——十人共坐，脚踏联动，每人数综分控，合力牵引万根丝线。

试机那日，阿婻立于高台之上，以星引丝悬于半空，借晨曦折射光影，化作无声节拍。

“起梭——”

十名女子同时抬臂，十支梭子破空而出，银光交错如雨落深潭。

机声轰鸣，整整一日一夜不停歇。

当第一匹锦缎缓缓展开，全场骤然死寂。

那是一幅雪岭图：风雪漫天中，一袭玄甲男子背手而立，肩披残破战旗；身旁素衣女子执灯相依，眉眼温柔却目光如铁。

两人并肩望向远方，身后万丈霞光自云海喷薄而出，照彻千山。

有人认出了那男子腰间的铁梭挂饰——正是当年“血将军”程临序独有的信物。

刹那间，哭声四起。

一位老织工跪倒在地，颤抖着抚摸锦面：“原来……她真的等到了。”

然而无人知晓，就在百里之外的云母窑深处，一条隐秘山径蜿蜒通向绝壁。

崔九章独自踏上最后一程。

他身披旧铠，步履沉重，手中捧着一只熔铸过的铁梭，边缘仍残留着焦黑血迹。

那是三年前从战场残骸中寻回的遗物，他曾奉命将其封存于皇陵禁地。

如今，他把它带来了。

无字碑静静矗立在崖前，一如往昔。

他放下干花，将铁梭轻轻置于碑底。

转身欲去之际，忽觉夜风微动。

抬头望去，远处山脊之上，一点、两点……继而连成片的篝火次第亮起，宛如银河坠入人间。

他怔在原地，望着那蔓延不尽的光之长河，久久未语。

崔九章跪在无字碑前，风从崖底涌上来，卷起他斑白的鬓发。

那束干花静静躺在石基上，枯而不散，像是守着一段不肯落地的魂。

他掌心还残留着铁梭的余温——那件曾浸透血与火的信物，如今被熔铸成一道扭曲却完整的弧线，像是一封未寄出的战报，终于归档于山河之墓。

远处的篝火一盏接一盏亮起，起初是零星几点，继而连成片，再后来，竟如潮水般蔓延至天际。

他数着，一、二……十三。

不多不少，正合十三州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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