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火种不眠,人在灯外(2/2)
火星未熄,在潮湿的石板上竟仍维持着一丝温热。
他知道这东西意味着什么——不是取暖,不是炼器,而是恒温育种。
唯有冰绡这种百年难醒的母蚕,才需靠阳火炭维系一线生机。
他抬脚,碾碎最后一粒残烬。
“原路退回。”他声音冷得像铁,“换上普通木炭,封箱如初,放行。”
副官一愣:“大人,若这是……她需要的?”
“正因是她所需,才不能送。”陆知秋转身,披风卷起夜露,“谢梦菜能活到现在,不是靠谁施舍火种,是她自己把命搭进去当柴烧。”他顿了顿,眼神幽深如井,“现在有人想逼她现身,我们若贸然支援,反成催命符。”
他走进舱室,提笔蘸墨,写下一纸密信:
“谢氏犹存,火未灭,宜缓不宜急。”
笔锋收尾时,窗外一道闪电劈开天幕,照亮他袖口内侧绣着的一线银丝——那是南疆织网最底层的识别记号,二十年前由一位盲眼老妪亲手缝上。
与此同时,南疆深处,赵五郎一行人终于抵达信号终点——一座荒废已久的祭坛。
藤蔓缠柱,石阶断裂,唯有坛心一圈焦土清晰可见,香灰堆叠成圆,中央插着一支扭曲变形的铁梭。
赵五郎认得那梭子。
那是程临序三年前亲手交给谢梦菜的信物,以北境寒铁打造,刀砍不折,火烧不化。
如今却被高温熔铸成泪滴状,静静立于灰中,像一座微型墓碑。
阿婻跪了下来。
她不会说话,自幼失声,却是天生的“光语织使”——能感知丝线中残留的情绪波动。
此刻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触铁梭底部缠绕的一缕银丝。
一瞬间,她浑身剧震。
脑海中炸开无数画面碎片:冰冷的洞穴、绷紧的呼吸、丝线断裂前的哀鸣、还有……一个人用尽全力压住混乱节奏的镇定。
焦虑如针扎,挣扎似潮涌,最终归于一片沉静的释然。
她在哭,却没有声音。
良久,她取下发间那块发光锦——此物由谢梦菜改良,可在特定条件下显影残存信息。
她将锦覆于香灰之上,双手合十,低声吟唱傣族古调。
光渐亮。
虚影浮现。
一行字缓缓显现于空中,宛如魂语:
“别来找我,去看别人怎么活。”
众人怔住。
这不是求救,是驱离。
不是召唤,是割舍。
可正是这份决绝,让赵五郎握紧了拳。
他抬头望向远方群山,仿佛看见无数双眼睛正在黑暗中睁开——那些曾被权贵视为蝼蚁的织娘、匠人、船夫、驿卒……他们不识字,却懂纹路;不懂政令,却通密语。
而谢梦菜要他们做的,从来不是追随,而是觉醒。
同一夜,云母窑侧洞。
程临序巡至半山腰,忽觉异样。
他猛地抬头,只见远处十三道山脊接连亮起点点灯火,起初零星,继而连片,最后竟如银河倾泻,落满群峰。
是他熟悉的灯哨暗码序列——平安、安好、守望、已至。
来了。
十三州的代表,全到了。
他们没有闯入禁地,没有呼喊联络,只是默默在祭坛外围扎营,各自带来本地特产丝料:蜀锦、瓯绸、越罗、滇缂……一匹匹堆放在空地上,像是献给大地的祭品。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织婆点燃第一盏白羽灯,颤巍巍开口,唱起一首几近失传的古谣:
“一线牵南北,千梭织太平。
不问帝王令,但听机杼声。”
歌声起初微弱,随风欲散。
可很快,第二个人接上了调,第三个、第五个……数十人、上百人,在风雨中山谷间齐声低和。
那声音不大,却穿透乌云,直抵洞中。
谢梦菜原本闭目调息,此刻缓缓睁眼。
她听见了,也感受到了——银丝不再剧烈震颤,反而微微共鸣,如同回应某种古老的召唤。
她唇角轻轻扬起,嗓音虚弱却清明:“他们不需要我们了。”
程临序回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他望着洞口那一片人间灯火,沉默良久,终是低声道:“可我还需要你。”
话音落下,洞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敲击——竹节相叩,三短一长,继而两顿。
是新的灯语。
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最远端的观测哨传来。
程临序瞳孔一缩。
他知道这个节奏。
那是顾青梧专属的加密讯号前缀,二十年未启用,仅用于传递制度更迭级别的消息。
他看向谢梦菜,见她……
火种未熄。
网已重生。
而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
——春社将近,衡州中转站的地底陶哨管道,已在悄然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