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鸟衔残绣,新局初织(2/2)
是程临序第一次翻墙入府时,不慎碰落屋瓦摔碎的旧物。
她捡了铃铛碎片,命人重铸成一对小铃,悬于内院窗下。
每有夜风穿廊,便如他在耳畔低语:我来了。
如今,她将它们轻轻放入檀木匣中,与其他密档一同投入火盆。
火舌舔舐纸页,墨迹蜷缩、焦黑、化为灰烬。
那些与朝臣暗通的书信、皇叔余党布防图、边关密探名录……一页页烧尽,仿佛焚去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
火焰映在她眼中,燃得极静,也极决绝。
“该放下的,都放下了。”她轻声道。
忽而窗外一声轻振,似羽翼破雪。
白羽鸟再度现身,停于廊柱,爪上空无一物,却昂首鸣叫三声,旋即腾空而去,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谢梦菜抬眼望去,嘴角微动。
与此同时,宫门外积雪盈尺。
程临序披甲立于丹墀之下,玄色大氅覆满霜雪,宛如一座自边关移来的冰峰。
他手中捧着一封奏折,封皮五字力透纸背:《请建义织园》。
宣政殿内,天子览毕,久久不语。
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可知此举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程临序声音沉稳,如铁石相击,“从此天下孤贫女子,皆可凭一手技艺立身。不再卖身为婢,不再鬻儿换粮。”
皇帝凝视着他:“可这也是在动六尚局的根基。柳明漪虽忠于谢氏,但宫中老匠多倚俸禄度日,若民织司扩权,他们岂不沦为弃子?”
“她们不是弃子。”程临序目光如炬,“而是引路之人。陛下,边军靠的是将士用命,而民心所向,靠的是万家灯火能织出暖衣。织坊若只为贵胄绣金缕,那不过是锦上添花;唯有让寒门女子也能执针为业,才是雪中送炭。”
殿内寂静。
风吹帘动,烛火摇曳。
终于,天子提笔朱批:“准奏。赐匾‘织心为民’,京郊荒地三十顷,尽数划归民织司管辖,设‘义织园’,授艺养身,永免赋税。”
圣旨下达那一刻,程临序并未叩谢太久。
他只将圣旨小心收入怀中,转身步出宫门。
雪愈大了。
崔九章牵马候于阶下,见他出来,低声问:“将军,是否要亲自去告知夫人?”
程临序脚步一顿,望着远处织心堂方向隐约可见的飞檐,沉默片刻,终是摇头。
“不必。”他声音低哑,却带着释然,“她不会再等我翻墙进院了。”
崔九章一怔。
“以前我总怕她被困在深宅,被人算计。”程临序抬头望天,雪花落在他眉睫上,瞬息融化,“现在我才明白……她从不需要谁来救。她自己就是火种。”
他翻身上马,缰绳一勒,战马嘶鸣踏雪而行。
风雪中,他的声音随风散开,却字字清晰:
“她不再需要我翻墙去看她了……现在,整个天下都是她的织坊。”
冬至当日,晨光未启。
织心堂前聚满了人。
不只是绣娘学徒,更有城中贫户、孤女、流民妇人,抱着粗布旧衣,远远跪在雪地里,只为亲眼看看那位传说中的昭宁长公主,如何兑现她“织以养民”的诺言。
门开时,顾青梧率众而出,抬着一幅巨绣缓缓展开。
银丝为纬,素绢作底,万千细线勾勒出山河轮廓——长江如带,长城蜿蜒,江南水乡雾气氤氲,北地荒原苍茫辽阔。
最中央,一轮朝阳喷薄而出,金红交织,仿佛燃烧着整片天际。
而在画幅下方,一行小字细若游丝,却是用七色混染技法绣成,阳光下熠熠生辉:
“师之所往,心之所织。”
人群沸腾了。
有人痛哭失声,有人合掌跪拜。
那一瞬间,不只是技艺的展示,更像是一种信仰的传递——原来一根针,也能挑起命运;一缕丝,也能缝补破碎人间。
当日下午,新匾高悬门楣,龙飞凤舞四字:“民织归源”。
百姓仰头瞻望,久久不愿离去。
而就在众人沉浸在欢庆之时,顾青梧悄然退至后堂,从贴身衣袋中取出那片经药水显影后的残绣,双手奉予柳明漪。
“尚工,请您过目。”她语气恭敬,“这‘癸卯之后,七去三留’八字,弟子总觉得……并非年份谶语那么简单。”
柳明漪接过,眉头微蹙,指尖抚过那行细字,目光渐凝。
窗外,风雪初歇。
一只白羽鸟掠过屋脊,翅尖沾着朝阳,仿佛衔着一段永不断裂的丝线,飞向远方新生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