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火缎不燃,反照人心(2/2)
这声音她听过。
就在三个月前那个雨夜,西苑织坊火起时,她抱着断弦的琵琶从浓烟中爬出,耳边正是这般烈焰吞噬血纹绢的声响。
当时她以为是天罚,如今才知,是阴谋的呼吸。
她不动声色地垂下袖子,掌心已攥紧一张折叠如蝶的谱纸。
那是她以《破阵乐》变调记下的火势节律——三长两短,尾音骤断,恰似马蹄陷于泥沼又猛然挣脱。
与今日本该平静燃烧却轰然爆燃的“赝品”完全吻合。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翌日清晨,李砚秋身着青灰官袍立于金殿中央,手中展开一卷泛黄残谱,声音清冷如霜:“臣昨夜会同太常寺乐典,比对西苑纵火案存档音录,发现此次‘喜缎’燃烧之频,与当年血纹绢焚毁时的热震波形……分毫不差。”
满朝哗然。
兵部尚书崔文远猛地站起,怒斥:“荒谬!火焰岂能成曲?此乃妖言惑众!”
“妖言?”李砚秋冷笑,抬手将谱卷高举,“那为何唯有掺入‘寒髓散’的布料才会发出此等爆鸣?而此药,正列于军需禁运名录之中!是谁让私货混入贡缎?又是谁,想借一把火,烧死真相?”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赵元吉带着两名织政院暗探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胡服男子闯入,那人面如土色,浑身颤抖。
他扑通跪地,用生硬汉话哭喊:“小人是陇西商路通译!元大人亲收金符令三枚,换我族运送‘红礼’二十车!说是婚庆贺礼,可箱中全是裹着火药的焰阻缎!还有毒针千支,藏在绣线里头啊!”
“啪”一声,元承业手中玉笏跌落在地。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被一股凌厉掌风逼得后退三步——崔九章自殿外飞身跃入,身形如鹰隼扑兔,一手扣住其腕脉,另一手探入其怀中,掏出一封密封密函。
皇帝沉声下令:“拆。”
信纸展开,墨迹冰冷刺目:
“事成后,许你节度使位。——北境王帐亲笔。”
整个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开始倒吸凉气,有人悄悄挪步远离元承业。
这位曾以温雅谦和著称的幕僚,此刻瘫坐在地,眼神涣散,仿佛看见自己一生筹谋尽化飞灰。
谢梦菜缓缓走上前,素手轻抚那匹未曾燃起的火缎。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布面,银丝蝶记微微闪烁,像无数双睁开的眼睛。
她抬头望向龙椅上的帝王,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陛下可见?有人想让我们烧起来,好掩尽罪行;可这缎子偏偏烧不着——因为它本就是为战火而生,不是为谎言而燃。”
殿中无人应答。
只有风穿过廊柱,吹动那一角未烬的红缎,猎猎作响,宛如战旗。
当夜,月色微凉。
谢梦菜独自归途,走过宫桥时脚步忽顿。
桥栏边蹲着个瘦小身影,约莫七八岁光景,衣衫褴褛却干净整齐。
孩子抬起头,递来半块焦糖饼,黑亮的眼睛盯着她,不说话。
她怔住了。
那饼粗糙发硬,糖粒粗粝,却是边军士卒冬季行军时常备的口粮——耐存、扛饿、含一点甜味就能撑过寒夜。
她曾在程临序早年信中读到过一句漫不经心的话:“雪夜里啃一口焦糖饼,像是咬住了人间烟火。”
她接过饼,指尖微颤。
小童忽然压低声音:“将军说,下次带您最爱的梅子酿回来。”话音未落,转身便跑,几个跳跃便隐入巷口黑暗,再不见踪影。
她站在原地,握紧那半块温热的饼,仰头望向漫天星河。
夜风吹过耳畔,像是远方沙场的低语。
良久,她喃喃出声,仿佛对着天地,又似对他一人:
“你在等我接应你回家吗?”
远处织心堂屋檐下,铜铃轻晃,叮铃一声,悠悠回荡在寂静宫城之上,仿佛某种无声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