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铜铃响处,旧影重钩(2/2)
他停住,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比千军万马更难冲出口。
“最后一枚——”
“被裴渊夺走。”
窗外忽起一阵风,吹得铜铃轻震,嗡鸣微颤,似有回应。
谢梦菜终于转过身来,眼底没有质问,只有沉静如渊的痛意:“他说要‘让死人开口说话’?”
程临序闭了闭眼。
再睁时,是战场上才有的冷厉锋芒:“他早就疯了。可我没想到,他会拿死去的人当祭品,去撬开朝廷的嘴。”
话音未落,门外急促脚步踏碎残雪。
崔九章单膝跪地,甲胄未解,额角带血:“将军,皇陵外围发现新鲜脚印,七处,皆为轻履软底,步距一致,形制与东华门夜行者完全相同。”
他递上一块沾泥的布片,“有人曾在此停留许久,似在埋藏何物。”
程临序眸光一凛,转身便走。谢梦菜抓起披风紧跟其后。
皇陵松柏森森,夜雾如纱。
三人至北侧封土坡下,程临序亲自执铲掘土。
三尺深时,铁刃撞上硬物,溅出火星。
半块焦木牌被挖出,边缘烧灼扭曲,但中央刻字尚存——
“黑云骑·伍十七”
程临序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白。
他盯着那块木牌,像是透过它看见了十三年前血谷那一夜:风雪蔽天,箭雨如蝗,一个无声的士兵拖着重伤的主帅,在尸堆中爬行三十里,身后留下一道蜿蜒血痕。
他记得那人喉咙早已溃烂,无法言语,只能用眼神示意方向。
医官说他是中毒箭,西域奇毒“寒髓散”,专蚀声脉,使人终身失语。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背出了整场战役唯一活着的主将。
可战报上,只写了“全员阵亡”。
“封锁皇陵三日。”程临序沉声下令,“任何人不得进出,违者以谋逆论处。”
他又命人快马加鞭,调取当年随军医官的私人记录。
三日后,一位白发老妇携一匣尘封手札而来,颤抖着双手呈上。
“先父……临终前说,若有一日世道清明,便将此交予大将军。”
谢梦菜接过手札,一页页翻过,直至某页骤然停住。
墨迹已褪,字却清晰:
“靖禾十二年冬,血谷之战。伍十七,中西域毒箭,喉管溃烂,失语。然于乱军之中寻得主帅程临序,以肩扛背驮,拖行三十里出谷。途中数度昏厥,醒则继续。论功当授游击将军,赐田宅。然兵部批文未下,全军名册即定为‘阵亡’,遗物统一回收。余不解,唯录此事,以待后人。”
寂静如刀,割破满室呼吸。
谢梦菜缓缓抬头,看向程临序。
他站在窗前,背影僵直如铁,肩头微微颤抖,不知是怒,是恸,还是压抑了十三年的悔恨。
翌日清晨,织政院高台设坛。
晨光初照,百官列席,宫人肃立。
谢梦菜一身素白长裙,立于高台之上,手中高举那份手札。
“今日,我不为权,不为势,只为一人正名。”她的声音清越如钟,穿透朝雾,“黑云骑士卒——伍十七!非但未临阵脱逃,反于绝境之中救出主帅,负伤三十里,忠勇无双!其功未录,其名被抹,岂是天理?”
台下哗然。
她转身,对柳明漪点头。
老匠人捧出一面新制军魂幡,红绸如血,正待绣名。
她取出一缕银线——正是“雪缕”,冷月般幽光流转。
针起,线落。
“伍十七”三字,以逆回纹绣就,隐于内衬,外人难察,唯有懂者方知其义。
当晚,织坊后巷。
风穿窗棂,烛火摇曳。
一名平日沉默的哑女忽然惊坐而起,双眼通红,抓起炭笔在墙上狂书,一笔未停:
我不是承衣使,我是伍十七的女儿。
我爹说,将军没死,他让我等铜铃响。
字迹歪斜却力透墙壁,最后一笔狠狠划破墙面,如泣如诉。
风忽止。
案上那对铜铃,轻轻一震,嗡鸣再起,仿佛穿越十三年风雪,终于等到了回音。
而在织政院深处,李砚秋手持放大镜,俯身细查军魂幡边缘的绣工。
她指尖抚过一处细微线头,眉心微蹙。
这“雪缕”……竟与宫中乐坊所用琴弦材质极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