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腊月二十五(2/2)
石室内寂静,唯油灯噼啪。沈锦凰看着眼前这位权倾朝野却又如履薄冰的摄政王,想起莲花巷中他展示父辈血书时的沉痛,想起他暗中保护沈渊旧部的周全。他们之间,早有共同的秘密与目标。
“臣,责无旁贷。”她起身,郑重一揖。
“此疏你可再做斟酌,务必牢记于心。原稿阅后即焚。”萧绝将火折子递给沈锦凰,看着她将奏折草本点燃,“此外,还有两件紧要事需你即刻去办。”
“王爷请讲。”
“其一,联络国子监祭酒李文正。他是你父当年同窗,真正的铁骨诤臣,亦是我此番争取清流支持的关键。他手中握有一些当年未及上呈的佐证。你持我信物前去,他自会明白。”萧绝将一枚古朴的玉戒递给沈锦凰。
“其二,”萧绝语气愈发低沉,“是关于那枚‘虎贲’令牌和铁匣中未写完的绢帛。我这几日反复思量,先父(萧绝之父,那位虎贲卫暗桩)当年调查中断,必是遇到了极危险的阻碍。他未写完的‘第三封信,指向……’,所指之人或势力,定然是关键。我怀疑,线索可能还藏在莲花巷老宅,或者……与江南文家有关。”
“文家?肃王那位幕僚文先生的家族?”
“正是。文家当年也曾卷入旧案,后来虽表面沉寂,但与肃王府关系匪浅。我已派人暗查文若尘,但你若能通过萧绝(注:此处指沈牧之旧部后人萧绝,与摄政王同名)侧面了解,或能有意外收获。务必小心,文若尘背后是肃王,而肃王……敌友难辨。”
沈锦凰将玉戒戴好,又将萧绝的叮嘱一一记下。时间在密谈中流逝,窗外天色渐呈深蓝,距黎明不远。
“王爷,今日之后,你我如何联络?太皇太后恐已加强对你我监视。”
“我已安排妥当。”萧绝走到石室一角,挪开一块石板,露出下方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此地道通往三条街外的一家棺材铺,铺主是我们的人。若有急事,可借采买丧仪为由传递消息。寻常情报,仍用老法子。”他指的是两人之前约定的几种隐蔽联络方式。
沈锦凰点头,正欲告辞,萧绝又叫住她。
“锦凰,”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大朝会上,无论发生何事,记住两点:保命为先,北境为重。只要人在,兵权在,就有翻转之机。万一……万一事不可为,我已备好出京密道,你可直返北境。龙城军在手,纵使京城天翻地覆,亦无人敢轻动你。”
这是为她安排退路。沈锦凰心头微热,再次抱拳:“王爷亦请保重。陛下亲政,朝堂清明,皆系于王爷一身。”
萧绝颔首,不再多言。
沈锦凰转身步入地道,石板在身后轻轻合拢。黑暗中,她沿着湿滑的阶梯下行,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萧绝的计划、北境的危局、以及那未写完的“第三封信”。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已彻底踏入这场席卷朝野的风暴中心,再无抽身可能。
从棺材铺后院的枯井中钻出时,天际已露鱼肚白。沈锦凰换上了铺中备好的粗布衣衫,扮作送菜农妇,将“镇岳”剑藏于柴捆之中,低头汇入清晨最早一批为各府邸送菜的人流。
街道上果然盘查森严,五城兵马司的兵丁随处可见,对行人格外留意。沈锦凰压低斗笠,凭借对京城街巷的熟悉和轻盈步伐,巧妙地避开了几处重点关卡。
在拐入一条小巷,即将接近国子监后门时,她忽然瞥见巷口墙根处,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记号——三横一竖,旁边点了个红点。这是张诚留下的最高警示:有致命危险,勿往预定地点。
沈锦凰脚步不停,仿佛只是路过,视线却飞快扫过四周。斜对面茶楼二楼,窗户微开,有人影伫立;巷尾看似闲聊的两个货郎,手始终按在扁担上;甚至不远处一个乞丐,蜷缩的姿态也过于紧绷。
国子监附近已被布下天罗地网。太皇太后的人,或者还有其他势力,已预料到她可能会来找李文正。
她果断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心中快速盘算:李文正处已不能去,萧绝交代的第一件事受阻。那么,直接去做第二件事——再探莲花巷,寻找“第三封信”的线索,同时设法接触萧绝(旧部后人)了解文家?
然而,当她绕路接近莲花巷区域时,发现那边的明暗哨更多,几乎将各个出入口都封锁了。太皇太后动作好快!是丁,斋宫“失火”后,她必然料到沈锦凰会警觉并有所行动,重点监控所有可能关联的地点。
沈锦凰隐在一处宅邸的门檐阴影下,冷静观察。硬闯已不可能,联络萧绝(摄政王)需等待时机,北境消息无法直接传递,李文正无法接触……似乎所有的路,在腊月二十五的这个清晨,都被堵死了。
但,真的所有吗?
她想起萧绝最后的话:“万一事不可为,我已备好出京密道。”
那是最后的退路。可现在,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沈锦凰的目光,投向了城东方向。那里除了国子监,还有一处地方——钦天监。监正莫怀远,是沈渊生前为数不多的方外之交,精于天文历法,看似不涉朝政,却因职责特殊,能接触到一些常人难以触及的宫廷秘档和……往来人员记录。
沈渊当年,是否也曾将某些东西,托付给这位老友?
心下计定,沈锦凰压低斗笠,身影没入渐次苏醒的京城街巷之中。她像一尾游鱼,在越来越密的罗网缝隙间,寻找着那一线生机。
腊月二十五,晨光刺破云层,照亮这座布满阴谋与杀机的帝都。
风暴将至,而她,必须在风暴眼中,找到立足之地,并握住那把能劈开黑暗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