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家宴温情,暗夜惊雷(1/2)
承运殿内那场关乎天下大势的考教与问对暂时告一段落。
殿内凝重的、关乎权谋与生死的紧张气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但那份沉甸甸的份量,已深深烙印在世子朱瞻坦的心头。他知道,从此刻起,他不再仅仅是归省的游子,更是被父王正式纳入棋局,需要共同面对惊涛骇浪的同盟与继承者。
“好了,今日就到此为止。”朱高煦挥了挥手,脸上那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渐渐敛去,重新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恰到好处的疲惫,仿佛刚才那个执子布局、洞悉千里的枭雄只是惊鸿一瞥。“一路车马劳顿,又说了这许多话,你也乏了。先去沐浴更衣,稍作歇息。酉时正,在后宅花厅,你母妃备了家宴,为你接风。”
他的语气平和,带着一丝寻常父亲对儿子的关怀,与方才判若两人。这便是朱高煦,能在谈笑间运筹帷幄,也能在转瞬间将杀伐决断掩藏于温情之下。
“是,父王。儿臣告退。”朱瞻坦恭敬行礼,退出了承运殿。殿外寒冷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也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刚刚经历的一切并非梦境。
在内侍的引导下,朱瞻坦回到了自己离京前居住的、早已打扫得一尘不染的院落。热水早已备好,氤氲的热气驱散了满身的寒意与疲惫。浸在温热的浴汤中,他闭上眼,脑海中依旧回响着父王的话语,以及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压力巨大,但一种奇异的、被认可的激动,以及一种终于找到归属感和方向的踏实感,混杂在一起,让他心潮难平。
酉时初,朱瞻坦换上一身常服,神清气爽地来到后宅花厅。此处不比前殿的庄严肃穆,布置得更为温馨雅致,炭火烧得旺旺的,暖意融融。厅内已摆好一张紫檀木大圆桌,桌上陈列着精致的餐具,几名侍女正悄无声息地布置着菜肴。
片刻后,环佩轻响,一名身着绛紫色宫装、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在侍女簇拥下步入花厅,正是汉王妃韦氏。她虽已年近四旬,但保养得宜,容貌端丽,眉宇间带着一股历经世事的沉静与温婉,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忧色。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半大孩子,男孩约莫十岁,虎头虎脑,眼神灵动,是汉王第五子朱瞻垅。女孩略小一些,约七八岁,梳着双丫髻,穿着粉嫩袄裙,怯生生地拉着母亲的衣角,好奇地打量着久未见面的长兄。
“母妃!”朱瞻坦见到母亲,眼眶顿时一热,疾步上前,撩袍便欲行大礼。
“坦儿!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韦王妃未等他跪下,便已上前一把扶住,声音哽咽,上下打量着儿子,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瘦了,也高了……在京中这几年,苦了你了……” 话语未尽,已是泣不成声。这四年,儿子在京城为质,她在家中无一日不悬心吊胆,此刻见到儿子安然归来,心中积压的担忧与思念尽数化作泪水。
“儿子不孝,让母妃担忧了。”朱瞻坦亦是声音哽咽,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那小女孩见状,也怯怯地叫了声“二哥”,小男孩则规规矩矩地行礼:“瞻垅见过二哥。”
一家团聚,温情脉脉,冲淡了王府中惯有的肃杀之气。
就在这时,两名内侍推着轮椅,载着朱高煦缓缓进入花厅。他已换下王服,穿着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外罩一件家常的藏青色棉坎肩,脸上带着些许倦容,但眼神温和,与下午在承运殿时判若两人。
“都在了?”朱高煦目光扫过妻儿,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那笑意冲散了他眉宇间的冷峻,竟有几分家常的温和,“开宴吧。今日家宴,不必拘礼。”
“是,王爷(父王)。”众人应声落座。朱高煦自然坐在主位,韦王妃紧挨其右,朱瞻坦居左,两个小的依次坐下。
菜肴并不算极度奢华,但样样精致,多是山东风味和朱瞻坦自幼喜爱的菜式,显然是用心准备了的。侍女们悄无声息地布菜斟酒。
朱高煦率先举杯,目光落在韦王妃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和温情:“王妃,这四年,辛苦你了。坦儿在京,你在家中亦是日夜悬心。还有垐儿、域儿……” 他提到那两个不在场的儿子名字时,微微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那复杂中有关切,有期许,亦有一丝深藏的歉疚。他眼前仿佛闪过几个隐秘的画面:去年深秋,在“砺刃谷”外围的山梁上,他披着黑色斗篷,于凛冽寒风中,远远望着校场里那个与普通士卒一同扛着圆木奔跑、满身泥汗却目光坚毅的幼小身影;又或是今年初夏,在“求是学院”后山的试验田边,他隐在树后,看着那个蹲在田垄间,正与老农和书院学子认真比划、争论着秧苗间距的少年……他只是远远地看,从未现身。有些路,既然让他们去走了,便不能轻易用父亲的羽翼去干扰。但那份牵挂,却从未放下。在他那间布满机密文书的书房暗格里,除却天下舆图、各方势力脉络,还单独放着一本不厚的册子,封皮无字。里面并非军国大事,而是“听风阁”定期报来的、关于三子瞻垐与四子瞻域在“砺刃谷”、“雷火工坊”及“求是学院”的一切细况:何时受伤,何时受赏,学业进境,同僚关系,甚至某次饭食多进了半碗,某夜挑灯夜读至子时……这些琐碎报文,他都会亲自看过,然后小心地粘进那本册子里。那册子,记录的不是棋子,是儿子。
他很快掩去眼底的波澜,语气恢复平稳,但那份歉疚感却似乎更真实了几分:“他们年纪小小,便离家历练,你身为人母,心中定然难舍。为父……亦是如此。但雏鹰总要离巢,方能搏击长空。此事,是本王对不住你,让你承受这骨肉分离之苦。”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带着一种真实的疲惫与感慨,“还有本王……自永乐爷龙驭上宾后,这场大病下来,身子骨是大不如前了,平日里事务繁杂,性情也难免焦躁,让你跟着操心受累了不少。这个家,里里外外,苦了你了。”
这番话,从朱高煦口中说出,已是极为难得的情话。他一生刚强,鲜少如此直白地表达对家人的愧疚。韦王妃闻言,眼圈又红了,连忙举杯:“王爷言重了。妾身既嫁入王府,自当与王爷同心。坦儿是为国尽忠,垐儿、域儿是去历练成才,妾身……虽有不舍,却也明白王爷的深意。只要王爷玉体安康,一家平安,妾身便心满意足了。”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姿态豪爽而不失王妃风范。
朱高煦点了点头,也将酒饮尽,又看向朱瞻坦,目光中审视的意味淡去,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几乎带着重量的肯定:“坦儿,这杯,父王敬你。四年京华,步步惊心。你今日所言所行,父王……甚慰。”
他没有多说,但这“甚慰”二字,在朱瞻坦听来,却比千斤还重。这不仅是对他今日应对的认可,更是对这四年质子生涯的一种盖棺定论。
朱高煦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杯沿,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传入朱瞻坦耳中,也像是在对韦王妃解释,更是在剖白自己当年的抉择:“当年送你入京,朝野有些人背地里嚼舌,说本王‘卖子求生’,心冷如铁。” 他嘴角掠过一丝冷峭的弧度,“他们懂什么?送你去,不是将你弃于险地,恰恰是因为你是我朱高煦的世子,是我汉王一脉未来的支柱!唯有你去,才能让宫里那位稍安勿躁,为乐安换来喘息之机;也唯有你去,亲身置于那天下权柄与阴谋交织的最中心,去看,去听,去熬炼,才能真正明白,我们这样的人家,生存是何等不易,肩上的担子又是何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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