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凤鸣止戈 棋悟东风(1/2)
玉簪阁内焚着上好的沉水香,青烟从鎏金狻猊炉口中袅袅升起,在空气中勾画出婉转的痕迹,又缓缓散开,融入满室暖光。
徐婕妤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身上只穿了件家常的藕荷色罗衫,外罩同色半臂,下头是浅碧的百褶裙,裙摆迤逦垂在榻边,绣着的缠枝莲纹在光下隐隐泛着银丝的光泽。
她手中捧着一卷《南华经》,却并不看,只任由书页在膝上摊开,目光投向窗外。
“姐姐!”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一室宁静。花蕊夫人提着裙摆匆匆进来,发间那支金步摇晃得厉害,珠串相击,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今日穿了身鹅黄的对襟襦裙,本该是明媚娇艳的打扮,此刻脸上却满是焦灼,连脂粉都掩不住眼底的青色。
“姐姐可听说了?”她未及落座,便急急开口,“凝香馆那边,陛下昨日亲自去探望,还在里头待了足足半个时辰!今早李肆就传了话,说要把原先打发去浣衣局的那几个老宫人调回去,虽只让做洒扫,可这、这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徐婕妤抬眼看她,声音不紧不慢,像春日里化开的溪水,潺潺的,却透着凉意。
花蕊夫人被她这淡然的态度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她咬了咬唇,在徐婕妤对面的绣墩上坐下,有宫女奉上茶来,她也顾不上接,只盯着姐姐:“姐姐难道不着急?咱们费了多大劲才借着那阵东风,让那些低位的去告状,好不容易把花见羞从昭仪撸成了才人,眼看着就要彻底摁下去了,陛下这一去,前功尽弃不说,还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他心里还念着那狐媚子!”
徐婕妤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卷,接过宫女递来的青瓷茶盏。
盏中是今年新贡的蒙顶石花,茶汤澄碧,叶片在盏底缓缓舒展,像一池春水里游曳的青鱼。
她轻轻吹了吹浮沫,啜了一小口,茶香在舌尖化开,微微的苦,回甘却绵长。
“急什么。”她放下茶盏,指尖在盏沿轻轻摩挲,“陛下去了,是意料之中的事。”
“意料之中?”花蕊夫人睁大眼睛,“姐姐早料到了?”
“不是料到了陛下会去探望。”徐婕妤抬起眼,目光透过袅袅茶烟,落在妹妹脸上,“是料到了陛下会护着皇嗣,无论那孩子是谁怀的。”
花蕊夫人怔了怔。
徐婕妤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冷静。“这几个月,北境战事刚歇,河东的盐税案才了,前朝一堆烂摊子等着陛下收拾。陛下哪有那么多心思天天盯着后宫这些女人争风吃醋?”她顿了顿,“可子嗣不同。子嗣是国本,是社稷延续的根本。陛下可以不管谁得宠谁失宠,却绝不会不管谁怀着龙胎,尤其是现在,后宫子嗣稀薄,陛下登基这些年,统共也就一个嫡子和嫡女。”
花蕊夫人慢慢听懂了,脸色却更白了:“所以……所以陛下不是偏心花见羞,是偏心她肚子里那块肉?”
“不错。”徐婕妤颔首,“你当陛下昨日去凝香馆,真是去安抚花见羞的?他是去安抚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告诉那孩子,也告诉后宫所有人,只要怀了龙嗣,就能得陛下庇护。这是帝王心术,是给后宫立规矩。”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秋风吹进来,带着丹桂甜腻的香气,和她身上清冷的沉水香混在一起,生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味道。
“你看着吧。”徐婕妤背对着妹妹,声音轻得像在自语,“经此一事,后宫里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犹豫的,怕是都要铆足了劲争宠求子了。陛下这一招,既是保了花见羞的胎,也是给所有人提了个醒:斗,可以斗;争,可以争。但有一条底线不能碰—皇嗣。”
花蕊夫人坐在绣墩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上的丝绦。她想起那日静芜苑冲天的火光,想起苏芷柔在火中凄厉的惨叫,打了个寒颤。“那……那咱们之前做的那些,岂不是白费功夫?花见羞如今虽降了位,可有了陛下这句话,等孩子生下来,复起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她若是记恨咱们……”
“记恨?”徐婕妤转过身,逆着光,她的脸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慑人,“她当然会记恨。可那又如何?”她走回榻边,重新坐下,“你当花见羞是那种受了委屈就忍气吞声的人?我猜她现在,躺在凝香馆的床上,脑子里转的恐怕都是怎么平安生下孩子,怎么借这个孩子翻身,怎么找咱们算账。”
花蕊夫人身子一抖。
“怕了?”徐婕妤看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讥诮,“若是怕,当初就不该掺和进来。既然掺和了,就该想到有今日。”
“我不是怕……”花蕊夫人强自镇定,声音却还有些发颤,“我是担心……姐姐,咱们得想个法子,不能让她真生下皇子。若是皇子……”
“若是皇子,她就是皇子生母,将来至少一个妃位跑不掉。若是皇子聪慧,得陛下喜爱,她甚至有可能晋贵妃,乃至。”徐婕妤顿了顿,没把那个词说出口,但姐妹二人都心知肚明。
皇贵妃。乃至……皇后。
花蕊夫人倒抽一口凉气。
“所以不能让她生下来?”她压低声音,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徐婕妤却摇了摇头。“不。”她声音很轻,却斩钉截铁,“恰恰相反,咱们现在,不但不能动她的胎,还得盼着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花蕊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想想苏芷柔。”徐婕妤看着她,一字一句,“苏芷柔为什么被烧死?不是因为下毒,是因为她毒害皇嗣,而且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她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已经划下了道:宫斗可以,但不能碰子嗣。谁碰,谁就是下一个苏芷柔。咱们若是在这个时候对花见羞的胎下手,一旦被查出来,就是自寻死路。”
花蕊夫人脸色白了又白,指尖冰凉。
“那……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翻身?”
“翻身?”徐婕妤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清醒,“见羞那性子,你我都清楚。骄纵跋扈惯了,如今被这么一压,心里不知憋着多少火。等孩子生下来,陛下若真复了她的位,她第一件事是什么?是报复。报复所有踩过她的人,首当其冲,就是咱们。”
她重新端起茶盏,茶已经凉了,她也不在意,慢慢啜着。“可那时候,情况就不同了。孩子已经落地,是男是女尚且不论,总归不再是‘皇嗣安危’那么敏感的由头。陛下对她的那点愧疚和庇护,也会随着时间淡去。到时候,她要斗,咱们奉陪就是。后宫争斗,各凭本事,只要不碰孩子,陛下不会过多干涉。”
花蕊夫人慢慢听懂了。她看着姐姐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姐姐把一切都算到了,从煽动那些低位妃嫔告状,到预料陛下的反应,再到谋划将来的应对。
每一步都算得精准,每一步都留了后路。
“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是等?”她轻声问。
“等,也不全是等。”徐婕妤放下茶盏,“陛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子嗣为重。那咱们就该顺着陛下的意思来。”她看向妹妹,目光意味深长,“花见羞能怀,咱们就不能怀?论恩宠,咱们姐妹这几个月并不比她少。论家世,蜀地旧臣在朝中也算得力。论生育,我也是生过一次的人。”
花蕊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姐姐是说……”
“我是说,与其盯着别人碗里的,不如想想怎么往自己碗里添饭。”徐婕妤站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那面菱花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的脸,眉眼温婉,唇色嫣然。她抬手抚了抚鬓角,那里簪着一支点翠蝴蝶簪,蝶翅在光下颤巍巍的,栩栩如生。
“前朝事多,陛下这段时间来得少。可越是如此,咱们越该把握机会。”她转身,看向妹妹,“陛下需要子嗣,咱们就给他子嗣。一个不够,就两个。两个不够,就三个。只要咱们肚皮争气,何须怕她花见羞?”
花蕊夫人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姐姐身边。镜中映出两张相似的脸,一张冷静自持,一张娇艳明媚。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眼底的焦躁渐渐褪去,换上一种坚定的、近乎炽热的光,“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徐婕妤放下镜子,走到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素笺,她提起笔,蘸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笔尖悬在纸上,墨汁渐渐汇聚,欲滴未滴。
“首先,那些去告过状的,该安抚的安抚,该敲打的敲打。让她们知道,风头过了,该收的就得收。别真以为自己能借这事攀上高枝。”她边说边落笔,在素笺上写下一个“静”字,字迹娟秀,却透着筋骨。
“其次,皇后那边,该走动还得走动。皇后娘娘如今掌着宫权,又是嫡妻,咱们得让她知道,咱们是懂规矩、识大体的,不是花见羞那种不知进退的。”
她又写下一个“稳”字。
“最后。”徐婕妤搁下笔,抬起眼,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凝香馆的方向,“咱们得让陛下知道,后宫里头,不止花见羞一个人盼着为他开枝散叶。”
素笺上,第三个字落下——“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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