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死士登城 血浸魏垣(2/2)
“弓箭手!弓箭手就位!放箭!快放箭!”
“滚木!礌石!金汁准备!快他妈动起来!”
城头上刹那间陷入了一片极度混乱和仓促的应对之中。
士兵们从睡梦中被惊醒,有的甚至来不及完全清醒,就本能地抓起手边的武器,踉跄着冲向自己所属的战位。
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挥舞着佩刀,试图在混乱中组织起有效的防御阵线。
但是,敌人的动作更快!
就在锣声炸响、城头陷入骚动的几乎同一时刻,城下的死囚们也知道行迹彻底暴露。
他们不再有任何隐藏,压抑已久的狂暴如同火山般喷发,发出了各种非人的、野兽般的嚎叫和嘶吼,开始亡命地攀爬那些已经固定好的绳索!
一些人甚至为了加快速度,用嘴紧紧叼住短刀或匕首,手脚并用,如同灵敏而致命的猿猴,不顾一切地向上猛蹿!
第一波仓促组织的箭雨稀稀拉拉地落下,在黑暗中带起几声凄厉的惨叫,几个运气不佳的死囚如同断线的木偶,从半空摔落,重重砸在城墙根下,再无生息。
但更多的人,仿佛根本感受不到恐惧和疼痛,依旧红着眼睛,疯狂向上攀爬。他们的攀爬点极为分散,动作又迅猛异常,使得守军弓箭的覆盖杀伤效果大打折扣。
“快!砍断绳索!用长叉把云梯推下去!快!”一名吴军队正眼睛赤红,声音因为焦急而嘶哑,他亲自抢过一把战斧,奋力劈向一根绷得笔直的绳索。
士兵们反应过来,纷纷用刀斧猛砍绳索,或用专门对付攀城的长叉、撑杆,拼命去推搡那些搭上城头的简易云梯和飞钩。
然而,这些死囚的悍勇超出了常人的理解。即便身中数箭,鲜血淋漓;即便被凌空落下的滚木砸得骨断筋折;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他们就死死抓住绳索不放,甚至有人在中箭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向上一蹿,为身后的同伴多争取一尺的高度!
更有甚者,竟主动用身体去格挡射向同伴的箭矢,用自己的死亡,为后来者铺路!
“杀啊!登城!封将军!”
“富贵就在眼前!杀光吴狗!”
一个格外彪悍雄壮、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死囚头目,竟然凭借过人的臂力和亡命的劲头,率先爬上了城头!
他浑身浴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状若疯魔,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手中那柄明显是军官制式的横刀狂舞,刀光闪过,瞬间就将两名冲上来试图将他压下去或推下城墙的吴军士兵劈翻在地!
他立足的那处垛口,瞬间成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突破口,后续的死囚如同闻到腥味的鲨鱼,拼命向这里汇聚!
“堵住那里!绝不能让他们站稳脚跟!”刘承珪沉稳却带着凛冽杀意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上响起。
他已然披挂整齐,明光铠在火把照耀下反射着冷硬的光芒,亲自率领着麾下最精锐的亲卫队,如同磐石般,毫不犹豫地冲向了那个最为危急的地段。他知道,自己最担忧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李嗣源果然极致地利用了这些死囚的亡命特性,选择了守军生理和心理防线最为薄弱的凌晨时分,发动了这种不计伤亡、只求突破的攀城突袭。
一旦让这些亡命徒在城墙上成功开辟并巩固几个据点,后续养精蓄锐的伪唐正规军主力便会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上,届时,魏州危矣!
仿佛是响应刘承珪的担忧,越来越多的死囚顺着越来越多的绳索和临时架设的云梯,如同附骨之疽般爬上了城头。
他们根本不懂得,也不需要任何阵型配合与战术章法,只是凭借着被激发到极致的凶性,三五成群,各自为战,用最野蛮、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疯狂地攻击着视线内的每一个身着吴军衣甲的士兵。
他们往往不闪不避,用以命换命,甚至以伤换命的打法,这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战斗方式,让习惯结阵而战、讲究配合与保护的吴军极不适应,城头多处陷入了惨烈而混乱的贴身肉搏,战线被拉扯得支离破碎。
一名吴军长枪手看准机会,一枪精准地刺穿了一个刚刚冒头的死囚的胸膛,那死囚发出一声闷哼。
然而,还不等长枪手将枪抽出,旁边另一个浑身污血、眼神狂乱的死囚就合身猛扑上来,竟用身体死死卡住长枪,同时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口狠狠咬在了猝不及防的长枪手的脖颈侧动脉上!
温热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两人发出截然不同的惨嚎,一同翻滚着,坠下了高高的城墙。
另一处,几个死囚顶着抢来的蒙皮木盾,硬生生撞散了一个小型的、试图结阵防御的吴军刀盾手队列。
虽然这几个死囚很快就被周围反应过来的吴军士兵乱刀分尸,但那个小小的吴军阵列也被冲垮,造成了数名士卒伤亡,防线出现了短暂的真空。
鲜血,大量的鲜血,如同泼墨般肆意喷洒,瞬间浸透了魏州城头的砖石。
凄厉的惨叫声、兵刃猛烈碰撞的刺耳铿锵声、垂死者喉咙里发出的嗬嗬喘息声、军官们声嘶力竭的怒吼与指挥声……
种种声音交织混杂,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共同谱写成一首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挽歌。
刘承珪挥动佩刀,将一个刚刚探出半个身子、试图跳进垛口的死囚连人带刀劈落城下。
他目光快速扫过已然陷入全面混战的城墙防线,心不断向下沉。这些死囚的单兵战斗力或许远不及李嗣源麾下的沙陀老兵,但他们这种完全漠视自身存亡、只追求最大程度杀伤和制造混乱的打法,在城头这种相对狭小、无法展开大部队的地形里,所造成的破坏和心理冲击是极其惊人的。
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吴军各处的伤亡数字都在急剧增加,原本还算完整的防线在多个点被强行撕开,虽然凭借基层军官的奋战和士兵的素质,暂时还能将敌人压制在垛口附近,但情势已经万分危急,摇摇欲坠。
“传令!所有预备队,全部压上城头!集中所有弩手,不必齐射,自由瞄准,优先射杀仍在攀爬的敌军!告诉兄弟们,顶住!陛下在汴梁看着我们!大吴的国运,魏州的存亡,就在今日你我手中!”刘承珪的声音如同洪钟巨吕,强行压过战场的喧嚣,在血腥的空气中震荡传播,试图稳住那已经开始浮动的军心士气。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似乎比刚才明显了一丝,但依旧微弱。他知道,黎明前的这段黑暗,注定要被更多、更浓稠的鲜血彻底浸透,魏州的城墙,正在经历开战以来最严峻的考验。
而在远处,李嗣源站在那座临时搭建的木质高台上,遥望着魏州城头那一片冲天火光、混乱人影以及隐约传来的震天喊杀,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残忍与兴奋的狰狞笑容。
他赌赢了!这些死囚,果然是最好的、也是最廉价的攻城利器!用他们的贱命,去消耗吴军宝贵的精锐,去撕开那道让他损兵折将、久攻不克的坚固防线,这笔买卖,实在是太值了!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对身旁侍立的传令官厉声喝道:“命令李从珂、石敬瑭所部精锐,全部集结,弓上弦,刀出鞘,做好准备!只等死囚们在城头搅得天翻地覆,打开足够大的缺口,立刻给朕压上去!不惜一切代价,一举拿下魏州!”
魏州攻防战,在这一夜将尽、黎明未至的时刻,被六百亡命死囚用最极端的方式,推向了自围城以来最为惨烈、最为关键的高潮。晨曦将至,但魏州城头的血色,却远比天边即将升起的朝霞,更加浓重,更加刺目,更加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