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铁桶汴梁 血磨魏州(2/2)
“回使君,前后派了三批,从北门缒城而出。但吴军游骑封锁甚严,只怕……”亲卫统领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符习默然。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李嗣源大将军的援军,以及周边州郡的支援。他抬头望向漆黑如墨的北方天际,心中祈祷:“大将军,您可要快点来啊!魏州……快撑不住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担忧,城下吴军营地方向,突然又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虽然不如白日里那般激昂,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惊心。
同时,几十支火箭“嗖嗖”地射上城头,钉在木质的城楼或棚屋上,引燃了零星的火苗。
“敌袭!戒备!”军官们嘶哑的吼声立刻响起。
疲惫不堪的守军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抓起武器扑向垛口。然而,城下并无大规模步兵冲锋的迹象,只有零星的弩箭射击和炮石抛射,更像是一种骚扰和威慑。
“虚张声势!是想让我们不得安生!”符习咬牙道,“命令各段城墙,留足哨探,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息!轮流值守!”
他知道这是刘承珪的疲敌之计,但他别无选择。
守军的精神已经绷紧到了极限,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恐慌。他必须让士卒们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喘息,哪怕只是片刻。
同样的夜色下,吴军大营却是另一番景象。
中军大帐内,牛油巨烛燃得通明。刘承珪卸下了沉重的甲胄,只着一身轻便的戎服,正与几名心腹将领及参军围着沙盘议事。
“将军,今日统计,我军阵亡三百二十七人,重伤失去战力者五百余,轻伤者皆已处理,不影响再战。”军司马捧着册簿汇报,“消耗箭矢约五万支,炮车石弹三百余颗,火油五十罐。”
刘承珪微微颔首,这个伤亡比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魏州守军伤亡如何?”
“据观察估算,其伤亡应在我军一倍以上。尤其西城楼附近,守军密度已明显降低,我军数次登城,遭遇的反击力度亦不如前。”
“很好。”刘承珪目光锐利,“继续按照‘轮攻消耗’之策,白日猛攻,夜晚骚扰,绝不给符习喘息之机。壕寨营的地道挖掘进度如何?”
一名壕寨营校尉上前:“回将军,三条地道已掘进过半,最迟后日天明前,可抵城墙根基。只是……守军可能在城内挖掘了监听壕,需防其察觉。”
“无妨。”刘承珪摆摆手,“即便被发现,也能吸引其兵力。明日开始,炮石继续集中轰击西城,尤其是城墙根部,制造震动,掩护地道作业。另外,多备干柴、火油,一旦地道挖通,立即进行火攻,务必烧塌一段城墙!”
“是!”
“窦仪、毛璋、袁建丰那边有消息吗?”刘承珪又问向负责斥候的将领。
“禀将军,我军游骑已扩大侦查范围。目前发现邢州方向有兵马集结迹象,但人数不详,行动似乎颇为迟疑。洺州、磁州尚无明确动静。”
刘承珪冷笑一声:“李嗣源想必已严令他们驰援,但这些地方守吏,各有算盘。窦仪等人,恐怕也在观望,不敢轻易与我破虏军野战。传令游骑,加强拦截,绝不能让任何援军轻易靠近魏州,更不能让城内的守军得到任何援兵已至的消息!”
“末将明白!”
诸将领命而去。刘承珪独自走到帐外,望着远处魏州城墙上零星的火光,以及己方大营连绵不绝的灯火,心中盘算。
符习是块硬骨头,魏州军也堪称精锐,但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正确的战术面前,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稳扎稳打,在尽量减少自身伤亡的前提下,碾碎这座城池,同时,以逸待劳,等着可能到来的援军,一并解决。
就在魏州攻防战惨烈进行的同时,李嗣源率领的五万河东精锐,正以一种近乎透支的方式向着魏州狂奔。
大军舍弃了大部分辎重,只携带必要的武器和十日口粮,日夜兼程。
骑兵在前开路,步兵奋力跟进,队伍拉得很长,尘土弥漫数十里。士兵们满脸风霜,嘴唇干裂,许多人的脚上磨出了血泡,但无人敢抱怨停留。
李嗣源的军令如山,延误者,无论是将还是兵,立斩不赦。
“大将军,弟兄们已经连续疾行两日一夜,是否稍作休整?马力、人力皆已疲敝。”副将安重诲看着身后队伍中那些摇摇欲坠的士卒,忍不住劝谏。
李嗣源骑在马上,身形依旧挺拔,但眼窝深陷,胡须虬结,显得异常憔悴。他头也不回,声音冰冷如铁:“不能停!魏州危在旦夕!符习若亡,魏州若失,晋阳危矣!告诉将士们,到了魏州,自有热饭食,有安稳觉睡!现在,给老子跑!爬也要爬到魏州!”
他何尝不知士卒疲惫?但时间不等人!刘承珪不是庸才,绝不会给符习太多时间。他必须在魏州城破之前赶到,至少也要在魏州守军崩溃之前,对吴军形成威胁。
“窦仪、毛璋他们呢?到哪里了?”李嗣源又问。
“刚刚接到快马回报,窦仪已率邢州兵约五千人出发,但行军速度不快。毛璋的洺州兵三千人已至平恩县境内。袁建丰的磁州兵两千,刚刚离开州城。”
“太慢了!”李嗣源怒道,“传令给他们,加快速度!告诉他们,若是畏敌不前,致使魏州有失,本将军第一个砍了他们的脑袋祭旗!”
他心中暗恨,这些地方势力,平日里拥兵自重,到了关键时刻,总是瞻前顾后,保存实力。若非如此,大唐何至于被徐天逼到如此境地?
“大将军,前面就是馆陶县了,是否……”探马回报。
“绕过馆陶!不停留!”李嗣源斩钉截铁,“派快马通知馆陶县令,准备热水热食,置于道旁,大军取用不停!违令者,斩!”
大军如同一条疲惫却依旧狰狞的巨蟒,拖着沉重的身躯,掠过沿途的城镇村庄,不顾一切地扑向南方那火光冲天的战场。李嗣源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快!
汴梁城。
尽管戒严令仍在,但随着时间推移,百姓们最初的惊慌已然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街头巡逻的甲士步伐依旧铿锵,城门盘查依旧严格,但市井生活却在官府的引导下逐渐恢复了秩序。
茶楼酒肆重新开张,虽然客流不如往日,但也有了烟火气。说书先生不再讲那些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而是拍响醒木,唾沫横飞地讲述着陛下徐天如何起于微末,横扫群雄,又如何爱民如子,体恤士卒。
“……只见那徐天子陛下,立于万军之前,言道:‘朕非好战,实乃为民请命!朱梁无道,伪唐窃据,契丹寇边,苦的都是天下黎庶!朕今日起兵,便要还这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让我大吴子民,皆能安居乐业!’此言一出,三军感奋,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台下听众,无论士农工商,皆听得如痴如醉,面露自豪与感激之色。
“陛下圣明啊!”
“是啊,若非陛下,咱们哪能有如今这太平日子?虽说戒严有些不便,但也是为了咱们好。”
“听说北边又在打仗了,陛下这是防患于未然呢!”
民心,在这种潜移默化中,愈发凝聚。他们信任那位带领他们结束了梁末乱世,带来了安定与希望的皇帝。这种信任,化作了对戒严的理解,对军队的支持,以及对未来的信心。
皇城,宣政殿。
徐天并未如外界猜测的那般,因北方战事而焦躁不安。他刚刚批阅完来自江淮的漕运奏报,又处理了几件关于新占蜀地官员考核的章程。
李肆悄无声息地为他换上一杯新沏的香茗。
“北边有新的消息吗?”徐天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语气平淡。
“回大家,魏州方面,刘将军依旧按既定方略攻城,进展顺利,守军疲态已显。李嗣源部正急速南下,预计再有三日其前锋可抵魏州境外。窦仪、毛璋等部亦有动向,但似乎逡巡不前。”李肆躬身回答,司卫监的工作高效而精准。
徐天点了点头,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杜仲和周本那边呢?”
“汴梁防务已固若金汤,京营操练不懈,士气高昂。杜将军请示,是否可派一部精锐前出,以为魏州声援,或截击李嗣源粮道?”
徐天略一沉吟,摇了摇头:“告诉杜仲,他的任务是守住汴梁,震慑四方。魏州有刘承珪足矣。李嗣源……让他来。朕倒要看看,这位河东名将,能在这魏州城下,掀起多大风浪。”
他的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北方那片血与火交织的土地。语气中带着绝对的自信,以及一丝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的期待。
“猎物既然进了笼子,哪有轻易放走的道理。传朕口谕给刘承珪:稳扎稳打,不必急于破城。若能借此机会,重创甚至歼灭李嗣源这支河东最后的机动兵力,则伪唐覆灭,指日可待。”
“老奴遵旨。”李肆深深一躬,退出殿外传旨。
徐天独自坐在御座之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魏州之战,已不仅仅是一座城池的得失,更关系到他彻底平定北方,完成天下一统的最后几步棋。刘承珪是他的利刃,杜仲是他的坚盾,而他自己,则是那个执棋之人,冷静地布局,等待着收获最终的胜利。
魏州,这座古老的城池,在吴军持续不断的“磨盘”战术下,城墙破损,守军疲惫,物资匮乏,仿佛狂风暴雨中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而远方,李嗣源率领的援军正不顾一切地赶来,试图力挽狂澜。双方的主力,即将在这片土地上,展开一场决定北方命运的战略决战。血腥的磨盘,仍在缓缓转动,吞噬着生命,也碾碎着希望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