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龙旗北指 砺兵待机(2/2)
各大校场上,杀声震天,尘土飞扬。士兵们在依旧料峭的春寒中,甚至赤膊上阵,演练着各种战术动作,汗水刚刚渗出皮肤,便在北风中凝成细小的冰晶,但无人叫苦,眼中只有对功勋的渴望。无数的工匠坊里,炉火日夜不熄,风箱呼啦作响,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锯木声、淬火声交织成一片繁忙的乐章。通往各军寨、关隘的官道、小路上,满载着粮草、箭矢、铠甲、炮石的牛车、驮马队,络绎不绝,扬起阵阵烟尘。一股浓烈而紧张的战争气氛,如同北地春季特有的沙尘,迅速笼罩并弥漫在燕云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几乎在与幽州接到圣旨的同时,位于魏州方向前线、作为大吴插入伪唐腹地楔子的破虏军大营,也迎来了风尘仆仆、手持金牌的皇帝使者。
这座大营依山傍水而建,壕沟深陷,栅栏坚固,望楼林立,充满了前线军营特有的粗犷与肃杀之气。中军大帐内,气氛相较于幽州总兵府,更多了几分直接面对敌人的凝重。
“……咨尔破虏军副总兵官刘承珪,骁勇善战,屡着功勋……兹特擢升为暂代破虏军总兵官一职,全权负责破虏军一切战备、训练及临敌作战事宜!望尔恪尽职守,整训士卒,囤积粮械,与燕云李莽部遥相呼应,密切关注敌情,随时准备,听候朝廷号令,北上讨贼,建功立业!待克定之功,廓清寰宇,朕不吝公侯之赏!钦此——”
宣旨官的声音在大帐内回荡。刘承珪,一位年约三旬、面容黝黑坚毅、眼神锐利如鹰的将领,强压住内心翻涌的激动与骤然加压的沉重,深深叩首,额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末将刘承珪,领旨谢恩!陛下天恩,浩荡如海!末将纵肝脑涂地,亦必不负陛下重托,不负朝廷厚望,必率我破虏军全体将士,为陛下前驱,扫荡群丑!”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带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陛下竟将如此关乎北伐大局的重担,直接交予他这“代”总兵,这既是天大的信任,也是极其严峻的考验。他知道,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此战若胜,则前程似锦;若败,或稍有差池,则万劫不复。
使者交割完圣旨,稍事休息便匆匆返京复命。刘承珪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下令击鼓聚将。沉闷而急促的鼓点声在营地上空回荡,各级都指挥使、指挥使、营尉等军官,无论正在做什么,都立刻放下手中事务,顶盔贯甲,快步奔向中军大帐。
很快,大帐内将星云集,济济一堂。刘承珪没有坐在主位,而是直接站在了那巨大的沙盘之前,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熟悉、或略带审视的面孔。
他扬了扬手中的圣旨,声音洪亮,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弟兄们!陛下的圣旨到了!伪唐内乱,李嗣源都反了!咱们的机会来了!从今天起,老子不管你们之前是干什么的,全军进入战时状态!取消所有他娘的休沐,取消一切不必要的操演,给老子往死里练!练不好,就别想吃饭睡觉!”
他顿了顿,向前一步,双手撑在沙盘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甚至带着一丝狠厉:“我知道!咱破虏军里,有的是跟着老总兵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兄弟!我刘承珪,资历浅,年纪轻,蒙陛下信重,暂代这总兵官,肯定有人心里不服气,觉得老子是走了狗屎运!没关系!”他猛地一拍沙盘边缘,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一仗,就是咱们破虏军证明给陛下看,证明给全天下看的时候!也是我刘承珪,向陛下,向朝廷,更是向在座的诸位弟兄交代的时候!打赢了,砍下李存勖或者李嗣源的脑袋,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陛下绝不亏待咱们!可要是打输了,或者哪个敢在关键时刻给老子掉链子,畏敌不前,贻误战机……”他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就别怪老子认得你是兄弟,老子的军法认不得你!”
“谨遵将令!誓死效忠陛下!誓死效忠大吴!扫平伪唐,建功立业!”帐内所有将领,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都被刘承珪这番恩威并施、斩钉截铁的话语所激,血液中的悍勇被点燃,齐声怒吼,声浪几乎要掀翻帐顶。
刘承珪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再多言,立刻雷厉风行地展开具体部署:
“斥候营,给老子把能动的人都撒出去!分成三队,一队盯紧魏州方向李存勖主力的动向,一队渗透到贝州、邢州一带,摸清李嗣源叛军的实力和地盘,还有一队,给老子盯死了其他那些还在观望的伪唐藩镇,看看他们有没有异动!每天十二个时辰,消息不能断!”
“各营,立刻加固现有营垒,壕沟再给老子挖深一丈,栅栏加高加固,外围多设陷马坑、铁蒺藜!哨卡增加一倍,夜里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精神,防止伪唐那些杀才狗急跳墙,跑来偷袭!”
“军需官,立刻清点咱们库府里的家底!粮草还够吃多久?箭矢还有多少?火油、炮石、药材,都报个数上来!行文给后方转运使,催要补给!同时,派人去附近还能控制的村镇,按市价,不,略高于市价,给老子征集一批,动作要快,但记住,绝不允许扰民,违令者斩!”
“从明天开始,各营轮换,加强阵型演练!着重练习如何应对契丹骑兵那种亡命冲锋,还有怎么攻打像邢州、魏州那种墙高池深的坚城!弓弩手怎么掩护,步卒怎么填壕,炮车怎么砸墙,云梯怎么靠上去,都给老子练熟了!”
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明确,不容置疑。整个破虏军大营,如同被狠狠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起来。士兵们操练的号子声、军官巡视时的呵斥与指导声、铁匠铺里传来的急促敲打声、战马不安的嘶鸣与蹄声、后勤辅兵搬运物资的号子声……种种声音交织混杂,汇成了一曲雄壮、激昂而又充满紧张感的战争前奏,在这片即将成为决战战场的前沿地带,日夜不息地回荡。
汴梁宣政殿内的决策,化作了幽州与魏州前线两道最坚决、最迅速的行动。大吴王朝最锋利的两把尖刀——李莽的燕云边军与刘承珪的破虏军,已经悄然出鞘,寒光凛冽地对准了伪唐那已是千疮百孔、剧烈跳动的心脏地带。
而此时的伪唐境内,早已不是“混乱”二字所能形容。李存勖在洛阳皇宫中,初闻李嗣源叛变的消息时,惊怒交加,当场拔剑砍碎了御案,又将几名报信稍迟的宦官亲手斩杀于殿前,鲜血染红了丹陛。
然而,暴怒之后,是更深重的无力与恐慌。他手中真正的嫡系精锐,在之前与吴军的连番大战中早已损失殆尽,如今仓促间能调动的,多是些心怀异志、保存实力的藩镇兵马,以及战斗力孱弱的洛阳禁军。
他声嘶力竭地发出了一道道调兵平叛的诏令,但应者寥寥,多数藩镇都在装聋作哑,按兵不动,甚至暗中与风头正劲的李嗣源使者往来,讨价还价。帝国的统治根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
李嗣源则凭借其在军中多年积累的崇高威望,以及贝州叛军的全力拥戴,迅速攻城略地,扩张势力范围。他与李存勖派来的、同样士气不高的讨伐军,在邢州、洺州一带反复拉锯,激战连连,互有胜负。
双方都在竭力消耗着对方本已不多的元气与兵力,谁都无力,也根本无暇去顾及南方那个国力正如日中天、虎视眈眈的庞然大物大吴的丝毫动向。他们就像是两只在泥潭中拼命撕咬、争夺最后一点生存空间的困兽,却不知岸边的猎人,已经拉满了弓弦,只待它们精疲力竭的那一刻。
天下的目光,此刻都无比紧张地聚焦在了河北这片烽火连天、尸横遍野的土地上。
各方势力,无论是西域走廊上的回鹘、于阗使者,还是东北草原上舔舐伤口、窥探时机的契丹残部,亦或是西南雪域高原上态度暧昧的吐蕃部落。
他们派遣的细作、商队,想尽一切办法打探着河北的战况与汴梁的意图。
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伪唐与大吴这南北两大势力之间,持续了数年的对峙与交锋,其最终的决战时刻,即将伴随着伪唐的内乱而加速到来。这场战争的胜负结果,将毫无悬念地决定未来整个中原王朝的归属,乃至重塑整个东亚的政治格局与势力平衡。
武德三年的春天,就在这战云一天比一天浓密、战争气息一天比一天浓厚的氛围中,悄然流逝。
汴梁城内的徐天,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宣政殿那巨大的、标注着山川河流与势力范围的山河舆图前。
他听着张谏、高郁、赵瑾等人关于粮草调度、军队集结、民夫征发的最新汇报;他看着杜仲、周本呈上的关于燕云、破虏两军备战情况的详细奏报;他分析着司卫监不惜代价送来的、关于伪唐内部互相攻伐、兵力损耗、粮仓位置乃至地方官心态的情报。他的手指,无数次在地图上那大片标注着“伪唐”的区域内划过,从幽云到河北,从太行到黄河,眼神始终冷静、深邃,而又无比坚定。
他在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个伪唐内部流尽最后一滴血、双方都精疲力尽的最佳时机。而他麾下那两支已经磨利了爪牙、饱饮了斗志的雄师李莽的燕云边军与刘承珪的破虏军,也在北疆日渐温暖的春风中,默默地、高效地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只待汴梁皇城那一声令下,他们便将如同蓄满洪水的堤坝骤然崩塌,如九天雷霆般向着既定目标倾泻而出,以铁与火的方式,彻底终结这个群雄逐鹿、四分五裂的混乱时代,为大吴,也为历史,开启一个崭新的一统江山纪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