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金钗耀宠 暗涌迭起(2/2)
更令她惊叹乃至感到一丝恐惧的是,其中不少器物明显带有强烈的异域风格,材质工艺皆非中土所常见,如大食风格的鎏金银壶,上面錾刻着繁复的阿拉伯纹样;如来自拂林的珐琅彩绘盘,描绘着天使与花卉;还有那巨大的、未经雕琢的天然水晶簇,如同冰雪凝固,据说是来自极西之地的矿山……
这一切,显然都是大吴近年来大力发展海上贸易,舰船远航,从南洋、波斯、天竺乃至更遥远的西方国度流入的海外奇珍。
这座金钗阁,当真成了一座汇聚天下四海精华、用无尽财富堆砌起来的、永不凋零的珍宝花园!它无声地炫耀着大吴帝国如今难以想象的雄厚国力、囊括四海的胸襟以及对这位新宠毫不掩饰的、近乎挥霍的偏爱。
她强忍着心中的震撼与那一丝莫名的惶恐,在宫女的引导下,又去往位于院落一侧的、专门开辟出的库房查看。
推开那两扇沉重的、包着铜皮的库房门,里面更是景象惊人!仿佛打开了传说中的阿里巴巴宝藏!只见一排排高大的紫檀木架子整齐排列,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更多尚未及陈设出来的珍品!
有成套的赤金累丝点翠头面,凤钗步摇,花钿掩鬓,无不精美绝伦;有颜色各异、块头硕大的宝石原石,红宝如鸽血,蓝宝如深海,祖母绿翠色欲滴,静静地躺在丝绒垫子上,等待着被雕琢;有来自暹罗的犀角杯,来自倭国的莳绘漆器盒,来自占城的沉香木雕……
库房内充盈着一种混合了名贵檀木、冷冽金属、温润玉石与异域香料的独特而厚重的气息,沉默却极具压迫感,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帝国睥睨天下的财富与力量。
花蕊夫人站在库房门口,只觉得一阵强烈的目眩神迷,巨大的财富冲击让她头晕目眩,脚下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连忙伸手扶住了冰凉的门框,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名守在金钗阁院门口的宫女脚步匆匆却又不失恭敬地进来禀报:“娘娘,徐婕妤娘娘前来道贺,车驾仪仗已到门外了。”
花蕊夫人闻言,猛地从这巨大的财富震撼中惊醒过来,连忙收敛心神,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饰,快步迎了出去。
虽然她如今也与姐姐同为婕妤,但后宫品级相同亦有先后次序与无形的资历差别,徐婕妤册封在前,且其曾经的蜀国太后身份无形中更添一份重量,她不敢有丝毫怠慢,更深知此刻姐妹同心的重要性。
刚走出钗凤殿,步下汉白玉台阶,便见徐婕妤已踏入院门。
徐婕妤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穿着一身较为正式的茜红色蹙金绣云凤纹宫装,外罩一件同色缂丝灰鼠皮斗篷,梳着雍容华贵的牡丹髻,正中戴着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大凤钗,两侧插着数支红宝石蜻蜓簪,耳坠亦是红宝滴珠,显得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婉而得体的笑容,然而,当她目光扫过庭院中、回廊下那些触目所及、几乎无处不在的璀璨珍宝时,那完美的笑容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瞳孔微微收缩,眼底深处不受控制地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掩饰的震惊与……一丝如同毒蛇般骤然窜起的、尖锐的嫉妒!
她来之前,自然通过各种渠道听说了陛下赏赐极厚,金钗阁内珍宝无数,但当亲眼看到这如同将皇家内帑宝库搬空了一角、如此高调而集中地陈列于此的震撼场景时,心脏仍是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一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自己的玉簪阁已是清雅别致,陛下也曾亲自过问,颇费心思,但与之相比,玉簪阁的“心意”与“风骨”,在金钗阁这实实在在、铺天盖地、几乎闪瞎人眼的“财富”与“荣宠”面前,竟显得有些……苍白单薄了。同为婕妤,陛下对这妹妹的喜爱与偏爱,竟是如此毫不掩饰,如此……挥霍无度!这让她心中如何能平?
花蕊夫人何等敏锐,立刻捕捉到了姐姐那一闪而逝的异样与瞬间黯淡的眼神。
她心中一惊,一股寒意掠过,连忙上前几步,亲热地、几乎是带着一丝依赖地挽住徐婕妤的手臂,语气带着十足的感激与亲近,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撒娇的意味:“姐姐!您来了!妹妹正想着等这里稍稍收拾停当,便立刻去玉簪阁给姐姐请安呢!没想到劳动姐姐先过来了,真是折煞妹妹了!快请进,快请进,外面风大天寒!”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握了握徐婕妤的手,眼神真诚而带着些许惶恐地看着她。
“姐姐您看,陛下赏赐了这许多东西,金光闪闪,琳琅满目,晃得妹妹眼睛都花了,心里更是惶恐不安,如同揣了个兔子。妹妹年纪小,见识浅薄,骤然得了这些东西,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妹妹心里,这金钗阁的每一样东西,即使我得,那也是姐姐的!若非姐姐昨日鼎力相助,悉心安排,巧妙筹划,妹妹焉有今日?只怕早已在这深宫之中无声无息,凋零败落了。你我姐妹同心,血脉相连,荣辱与共,妹妹的一切,还不都是托了姐姐的福分?姐姐的恩情,妹妹永世不忘!”
她说着,又转过头,对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们正色吩咐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你们都给本宫听好了,牢牢记住!徐婕妤是本宫的亲姐姐,更是本宫在这宫中最亲近、最敬重之人!日后姐姐来了金钗阁,便如同本宫亲临一般,需得好生伺候,恭敬有加,不得有丝毫怠慢与不周!若有哪个胆敢疏忽怠慢,冲撞了姐姐,本宫决不轻饶,定按宫规严惩不贷!”
徐婕妤岂能听不懂妹妹话中的深意?
这是在向她表明心迹,强调姐妹联盟的牢固与重要性,并试图用共享荣宠、尊她为长的姿态来平息安抚她可能产生的嫉妒与隔阂。
她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将那丝骤然升起的酸涩与不甘强行压下,如同用最厚的脂粉掩盖掉瑕疵,脸上重新绽开温婉大度、毫无芥蒂的笑容,反手轻轻拍了拍花蕊夫人的手背,语气带着长姐的宽和与欣慰:“妹妹这是说的哪里话?如此见外,倒让姐姐伤心了。姐姐今日过来,是真心实意为妹妹你高兴,为你庆贺!看到你能得陛下如此欢心,获此旷世隆恩,姐姐心里只有欢喜与欣慰,怎会有他念?你我姐妹,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的荣耀,便是姐姐的荣耀,你的风光,便是我们姐妹共同的风光。妹妹切莫多想,安心受着便是,这是你应得的福分。”
她环顾四周,目光再次掠过那些令人眼花缭乱、价值连城的珍宝,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仿佛发自内心的感慨与自嘲,轻轻叹息一声:“说来真是惭愧,姐姐往日在那蜀宫之中,自诩也见过些世面,今日踏入妹妹你这金钗阁,方知自己往日亦是那井底之蛙,小觑了这天下之广博,珍宝之奇绝,更小觑了陛下……待妹妹的这番情深义重。”这最后一句,她说得意味深长,目光复杂地看了花蕊夫人一眼。
花蕊夫人见她情绪似乎缓和,言语间依旧维持着姐妹情深的表象,心中稍安,连忙笑道,语气愈发谦卑:“姐姐快莫要再取笑妹妹了。妹妹年轻不知事,沉不住气,骤然见此景象,方才险些失态摔倒,惹人笑话。还是姐姐见识广博,胸有丘壑,处事稳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才是真正的主位风范。妹妹日后在这宫中,还需多多向姐姐请教学习,倚仗姐姐扶持呢!姐姐快别在院里站着了,这雪后寒风最是刺骨,快随妹妹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也好让妹妹陪着姐姐,好好看看陛下赏赐的这些稀罕物儿,妹妹还有许多不懂之处,要一一向姐姐请教呢!”
说着,她便亲热地挽着姐姐的手臂,引着她向温暖如春、珠光宝气的钗凤殿内走去,一路上指着各色珍宝,轻声细语地介绍着,姿态放得极低,全然一副以姐姐为尊、依赖信任的模样。
徐婕妤也顺势而下,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姐妹二人表面上依旧是一派和睦融融,携手同观这座用无尽财富与帝王恩宠堆砌起来的、令人窒息的金钗阁。
然而,那看似亲密无间的挽手之下,各自的心中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波澜,或许只有她们自己知晓。
与此同时,储秀殿另一处更为华丽奢靡、平日里莺声燕语不绝的宫室凝香馆内,此刻却是另一番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与压抑景象。
修容花见羞刚刚从心腹宫女那里,一字不落地听闻了花蕊夫人被晋封婕妤、赐予“花蕊”封号、赐居金钗阁并获赠足以填满一座宫殿的各式奇珍异宝的详细消息。
她先是愣了片刻,仿佛没有听懂,随即,一股难以抑制的、混合着震惊、羞辱、以及滔天怒火的情绪如同地下奔涌的岩浆般直冲顶门!将她那张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容颜瞬间冲击得扭曲起来!
“啪嚓——!”一声极其刺耳清脆的裂响,她手中那只平日里最爱不释手的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顿时粉身碎骨,温热的茶水与锋利的碎片四溅开来,溅湿了名贵的地毯,也吓得周围侍立的宫女太监们“噗通”跪倒一片,个个面无人色,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贱人!都是不知廉耻的贱人!”花见羞胸口剧烈起伏,仿佛要炸开一般,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与嫉恨,原本娇柔悦耳的声音变得尖利刺耳,“这两个从蜀地那穷山恶水爬出来的低贱姐妹!亡国之人!阶下之囚!不知用了什么下作狐媚子手段,竟将陛下迷得如此神魂颠倒,是非不分!先是那个老的,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封了婕妤,住了玉簪阁!现在又是这个小的,也封了婕妤,还赐了号!‘花蕊’?我呸!她也配!竟然……竟然还赏了那么多奇珍异宝!把金钗阁都塞满了!她以为她是谁?! 她凭什么?!本宫伺候陛下这么久,尽心尽力,曲意承欢,也未曾见陛下如此厚赏过谁!如此抬举过谁!”
她越说越气,怒火攻心,猛地一挥袖,将身旁紫檀木嵌螺钿小几上的一套色彩斑斓的琉璃茶具也整个扫落在地,又是一阵稀里哗啦、令人心颤的碎裂声,五彩的琉璃碎片在光洁的地面上迸射,如同她此刻支离破碎的理智。“本宫绝不能让这两个贱妇继续得意下去!绝不能让她们在这后宫站稳脚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有一天仗着陛下的宠爱,骑到本宫头上来作威作福!绝不可能!”
她猛地转向一名跪在地上、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几乎要瘫软过去的贴身侍女,眼神凶狠如同噬人的野兽,厉声喝道:“你!现在!立刻!去找到李肆李公公!不管他在哪里,在做什么,都给本宫找到他!就说……就说本宫……”她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决与孤注一掷,“就说本宫因许久未见陛下,心中思念成疾,郁结于心,忧思过度,如今已是茶饭不思,水米难进,病卧在床,形容憔悴!恳请李公公务必、务必在陛在往日……往日的情分上,移驾凝香馆,来看望本宫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她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划破凝香馆华丽的屋顶,带着不容置疑、近乎疯狂的命令意味。
那贴身侍女闻言,吓得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抬起头,哆哆嗦嗦地,带着哭腔劝道:“娘娘……娘娘三思啊!这……这若是被陛下知晓,或是被旁人察觉娘娘是……是装病,那……那可是欺君之罪啊!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娘娘,万万不可啊!”
花见羞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上前一步,纤纤玉指几乎戳到那侍女的鼻尖,唾沫横飞地骂道:“蠢货!没用的东西!欺君?只要陛下能来!只要能让陛下踏入这凝香馆,见到本宫!本宫自有千百种办法让陛下开心,让陛下怜惜!只要陛下龙心大悦,本宫有没有病,还重要吗?!本宫有没有罪,还不是陛下金口玉言一句话的事?!快去!若是胆敢延误,或是走漏了半点风声,误了本宫的大事,仔细你的皮!本宫扒了你的皮做鼓面!”
那侍女见她眼神疯狂,状若癫狂,知道再劝下去自己立时就有性命之忧,不敢再有任何犹豫,连滚爬爬地应了声“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礼仪,慌忙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凝香馆,朝着李肆通常所在的司礼监值房方向,拼命奔去。
凝香馆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花见羞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满地的狼藉碎片和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人。她猛地转过身,望向窗外那依旧纷纷扬扬、似乎永无止境的细雪,美眸中寒光闪烁,充满了强烈的不甘、蚀骨的愤怒与一丝破釜沉舟、不择手段的决绝。后宫的风云,因这对蜀地姐妹的接连异军突起、盛宠加身,骤然变得激烈而险恶起来,暗涌之下,是即将掀起的惊涛骇浪。